不合時宜出現的,正是徐宏王典二人。
王典揮舞著紙扇面露笑容,他雖然心思歪斜但也算聰慧多智,記起昨日宋植便提前退場,便想著來這門口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讓他湊見了。
只是...他白了一眼身旁的徐宏,這家伙怎么也跟出來了。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見到宋植的容顏,徐宏被這么驚鴻一瞥,眼神竟然下意識地躲閃起來,似乎是不敢與之對視。
但心里卻是狂喜不已,對他這位自小作惡的人來說,普通貌美女子已如昨日黃花,難以提起他的興趣了,否則也不會去找樓蘭這種男伶的樂子。
但眼前這位不一樣,太不一樣了,現在宋植鬢眉高懸,愈是對他冷眼相對,反而愈發激起他的征服欲。
不過當他看到宋植身旁還有一個男子時,眼神頓時變得不善起來。
宋植給了朱吾世一個我來就好的眼神,輕笑一聲上前道:“不知二位公子,因何攔路?”
王典揚起一抹禮貌的微笑,收起折扇走上前,抱拳說道:
“在下王氏一族,王典,姑娘幸會。”
王典?
宋植想起初入江南與自己對簿公堂的王奉,想必這王典就是他的兄長了,你的堂弟屁股都被拍腫了還在床上躺著呢,你又急著來找不痛快么。
“原來是王公子,在下正有急事,有事下次再敘吧。”
說完,宋植便準備和朱吾世離開,王典也沒想到自己這名頭居然沒能留住這女子一步,一時間眉頭大皺,準備閃身繼續攔路,卻被另一人搶先一步。
徐宏繞到二人身前,相比王典的虛偽,他更加露骨一些,直截了當道:“這位姑娘,本少乃是淮東徐家徐宏,可聽過我的名號?”
宋植自然是有耳聞,知道這小子就是臭名昭著的頭號惡棍,可沒有跟他閑談逸致的心思,當下還得去尋找吳玄。
并且戲已演完,目標也已尋到,最關鍵的是吳玄已經注意到了自己,那么身份暴露與否不再那么重要。
“自然是知道,是叫徐老三么,徐公子的淫威可是如雷貫耳。”宋植揶揄道,對這種人根本沒有好臉色。
徐宏面色一變,這個稱呼其他世家公子稱呼調侃一下他也就罷了,就算你再美也只是一個戲子,也敢這么跟我說話?
“放肆,既然知道老子的身份,還敢這么叫我?”
在短暫的羞惱后,他的面色突然又變成了冷笑,舔了舔嘴唇:“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沒見過這么烈的馬了。”
宋植則是挑了挑眉,心想這人真的是沒有一點眼力見。
一旁的王典本有些幸災樂禍,但轉念一想卻發現了端倪,畢竟哪有這么傻的人會隨意去懟徐宏,除非她有不懼徐宏的背景。
莫非這個伶人...他這才注意到宋植身后的朱吾世同樣面容不凡,二人的眼神望向這邊,都是淡漠和平靜,絕非平日那些百姓的眼神。
王典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沒有吱聲提醒,而是果斷把槍口交給了徐宏。
徐宏繼續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女人,你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否則等出了這莊子上了我的床,到時候本少可就不這么好說話了。”
宋植聞言仰頭大笑起來,邊笑邊搖頭道:“哈哈哈哈...徐公子啊,我倒是希望出了這莊子,你還敢說出這話。”
“到時你不必尋我了,我自然會來找你的,等我啊...”
話畢,宋植恢復了冷臉深深看了一眼徐宏,暫時不想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徑直向前而去。
徐宏面色一變,當即伸手就去拉宋植的手,卻發現二人之間似乎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將他的手隔絕開來。
“可惡,若不是玉龍山莊不能帶護衛,我當場就把你拿下...額..”徐宏狠話放到一半,突然發現跟著這位美人身后的男人在自己身邊停下了腳步,正淡漠的俯視而來。
“你,你要干什么?”
朱吾世瞳眸如漆黑雨夜里的一盞搖曳明火,徐宏被這么盯著,心里不禁有些發憷。
只見朱吾世嘴角微微一扯,瞥了他一眼后輕聲‘提醒’道:
“回去以后,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說完,二人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黑夜之中,只留下原地臉色漲紅的徐宏和面露詫異的王典。
離開戲廳后,或許是這兩公子耽誤了少許時間,宋植和朱吾世怎么也尋不到吳玄的蹤跡,最關鍵的是,暗中有人在窺伺跟蹤著他們,因此不敢擅自散出神識。
因為跟著他們的是玉龍山莊內的護院高手,估計是看出他們的形跡可疑,所以才在暗中觀察,且并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就是告訴宋植他們,我在盯著你們。
而且這人實力高強,若隱若現行跡難尋,很有可能是一品高手。
一番搜索無果后,宋植也只好提議暫時回去,畢竟玉龍山莊的戒備森嚴,進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相信以吳玄的實力想輕易遁走也是不可能的。
回到白龍班的院子,暗中跟隨的那名高手這才悄然離去,朱吾世在屋檐下抱胸站立,望著面前的瓢潑大雨。
院內掌燈的下人正在倉皇收起被吹落草地的燈籠,雨就像從天空傾落一樣,豆大的雨點打在屋檐磚瓦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宋植蹲在一旁,盤算著還剩多少時間。
昨日,今日,明日...明天中午便是開莊離去的時候,要動手就得趕在那個時間之前,吳玄趁著這夜色離開,或許是潛匿在某處。
可惡...今夜天氣惡劣,陰風暴雨不止所以莊內幾乎無人走動,大都齊聚在戲廳里,所以宋植和朱吾世這種在莊內冒雨尋人的行為就格外顯眼,才會被高手盯上,否則確定了吳玄是提燈人,今夜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無妨,那人離開山莊的時候必會出現,那個時候再拿下他,以吾之身份,玉龍山莊也不會多管多問。”朱吾世看出宋植的憂慮,出聲道。
宋植站起身,呼了一口氣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很快,正在堂廳內等待天明的宋植和朱吾世,便聽到了戲班的大伙陸續回來的聲音,裘老板更是推開了房門,對宋植連連抱拳道謝。
看他面色紅潤的樣子,想必又是興致上來小酌了幾杯,自從這場戲演完后,很多之前不熟的名流都邀他過去一坐,打聽今日花旦的名號。
只不過裘老板的口風很嚴,沒有將宋植京官的身份給說出來,只說是白龍班培養多年的一位名角,有他們的欣賞,白龍班未來可算能擺脫掉玉龍山莊親兒子的帽子,得到主流的承認了。
而這一切,都歸功于宋植的出色表現。
宋植心中也一樂,示意裘老板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互相幫助,若沒有裘老板仗義相助,也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裘老板坐在朱宋二人身側,外面雨聲嘈雜,他接著酒意和二位大人攀談起來。
宋植淡笑著給他倒了一杯醒酒茶,聽著裘老板天南地北的講著江南的奇聞異事,朱吾世則是端坐在一側,默默傾聽著。
“唉,老夫雖然承下祖業,將白龍班發揚成了江南的第一大戲班,但心中還是有遺憾吶...”裘老板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撐著膝蓋嘆道。
“哦?此話曾講?”宋植問道。
裘老板搖了搖頭,說道:“只嘆我裘坤活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一兒半女,也就只有那么一個孩子讓我非常歡喜,成作女兒寵,嘖...可惜。”
宋植安慰道:“您說的可是林小姐?”
“正是...”裘老板將手放在桌子上,靠著椅背悠悠說著:“世人都說我老裘賣女求榮,但這都是狗屁之言,倒不是我不信沈公子,而是那玉龍山莊的宗主,打心眼里根本瞧不起咱吶。”
宋植看著裘老板追憶的眼神,沈公子...看來是在回憶起前事了,至于口中的宗主想必說的是上一任,于是宋植沒有開口,靜靜地等著裘老板繼續說下去。
“那年沈宗主有一天親自駕臨,讓老夫斷了玉兒的念想,我自然是惶恐不已地同意了,曾想玉兒情比金訣,和那沈公子誓要同生死,哪里是我這個老家伙能說動的,果然....唉。”
宋植眉頭微顰,試探的問道:“您的意思是,林小姐這病....”
裘老板不等宋植說完,便揮了揮手,嘴里念叨著:“不知道呀,不知道...”
說到這里,裘老板突然腦袋一歪睡倒在桌上,將剛才飲盡醒酒茶的瓷杯都給砸落在地,發出叮當的脆響。
就在宋植準備將杯子撿起時,朱吾世卻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看向窗欞。
而大門,也被砰的一腳踹開,雷雨交加之中,幾道身影邁過門框而入,俱是身配刀劍藍衫,氣勢沉穩的修士。
為首一人掃了眼屋內,打量了眼宋植與朱吾世,手持劍柄向前一步呵道:
“白龍班的戲伶聽著,徐家三公子徐宏在莊內遭人殘害,你們可知風聲?”
不知發生何事的宋植立刻站直了身,朱吾世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最后是宋植一臉莫名問道:
“徐宏被人殺了?....幾位,我等并不知情,而且何故要來這兒問詢我們。”
這名劍客的實力在二品以上,并未因宋植的相貌而松口,反問道:
“徐宏死于頭部爪擊,就在戲廳散場后不久被人在花壇里發現,同行的王家公子口述,說徐宏臨死前不久曾被你們出言威脅,可有此事?”
王典所說的貌美絕色,以及一名金瞳橘發的男子,這名劍客不需要再分別,以及把嫌疑人鎖死了。
宋植下意識悄悄看了眼朱吾世,卻被朱吾世給瞪了回來:“吾一直和你一起,你看我作甚。”
“咳咳,幾位大人多慮了,實際上我們自從回此院后再沒出去過。”宋植轉頭對幾位玉龍山莊的高手解釋道。
兩相對峙后,這名劍客似乎也看出朱吾世的實力不凡,這種氣度和壓力不可能是普通的伶人,且山下之人的生死與他也沒干系,當下說道:
“因為眾位賓客惶恐至極,因此宗主有令,你二位就在這待到天亮哪也不許去,天明之后自然會調查的清清楚楚,可有聽清。”
宋植和朱吾世對望一眼,最后都點了點頭,示意明白了,這名劍客也帶著幾位手下走了出去關上房門,守在門口。
人自然不會是自己二人殺的,可是誰又有這么大膽子,會想到雨夜殺徐宏?
不過反正是要等天亮的,干脆就等著吧。
裘老板依然趴伏在桌案上無聲的睡著,根本沒有被這些劍客給驚擾到,宋植和朱吾世坐到一旁,重新點了一根蠟燭。
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時辰,距離他們離開戲廳也已經過去了很久,宋植估摸著此刻應該過了丑時,或許是寅時也說不定,因為自己都升起了一股困意。
“別睡。”
一道聲音從心底響起,讓宋植的精神瞬間清醒了三分,是妖狐在跟自己講話。
“你醒了?”
妖狐再次開口:“(嗅嗅),不得了,你趕緊調動無色神力,本座感覺到有濃郁的魔氣在向這里蔓延,有東西在動手。”
宋植心神一凜,魔氣這種東西不真正浮現出來的話,只有妖物才能感知得到,所以妖狐才能時刻提醒自己看不見的危機。
宋植看向朱吾世,發現朱吾世也正握著黑刀焱墓神態肅穆,想來也是察覺到了不對。
“侯爺,提燈人有動作了。”宋植連忙出聲提醒道。
朱吾世點了點頭,持刀站起身來,他的精神一直都是高度集中,處于隨時準備戰斗的狀態。
窗外的大雨依然密集如銀線,朱吾世唰的披上了自己的玄色披風,慢慢回過頭來,金瞳中火焰跳動,擲聲道:“跟緊我。”
宋植恩了一聲,也取出了自己的斗笠系上,二人向門外走去,準備強闖而出。
只是當朱吾世推開房門,一手持刀就欲動手的時候,卻發現以劍客為首的幾位高手盡皆癱倒在地,根本就沒有在守門。
宋植俯下身去,雙指并攏放在他們的脖頸上,片刻后抬頭說道:“都還活著,脈象平穩,似乎是沉睡過去了。”
朱吾世聞言回頭看了眼屋內的裘老板,腳下一動說道:“走。”
沿途他們看到了幾具橫七豎八癱倒在廊道上的下人,查探后都是忽然倒地不醒的模樣,那些廂房內也都是安安靜靜,整個山莊內除了雨聲外,死寂一片。
連原本追蹤的一品高手都沒了,二人如黑夜里躍動的兩只蝙蝠,跳上了房梁四處探查,毫無顧忌的散開了神識。
接著朱吾世散開了神識,果然發現這里的人幾乎都沉睡過去,才知道事情的嚴峻,朱吾世選擇了獨自前往山莊深處,而宋植則是去山莊前面的大門進行堵人。
沿途宋植繼續散開神識,哪怕有人回應都好,可是這個時辰,已經分不清那些廂房內的人到底是在熟睡,還是被迷暈了。
不過能確定一點,就是玉龍山莊的高手全部都消失了,否則任憑宋植在房頂上竄來竄去,是斷然不可能的。
這個時候,宋植越發確認了一點。
別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真真切切看到吳玄對著徐老三的麾從下重手的,那么吳玄也有殺死徐宏的動機,還有時間。
于是再嫁禍給我們,拖住我們的同時逃離此地,真是好好的如意算盤。
宋植想到這眉頭大皺,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很快便來到了玉龍山莊的大門處,凌空一躍,伴隨著咔擦一聲,穩穩落在了‘玉龍山莊’四字牌匾之上。
一道巨大的雷聲由遠及近,天地驟然一亮,宋植的瞳孔也收縮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玉龍山莊外的小道上,真的出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月白衣衫的吳玄正在撐傘向遠方走去,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裹著黑斗篷的身影,二人并肩而立,不疾不徐...
“哼..”
宋植來不及通知朱吾世,而是緩緩抽出了腰間的長劍,三尺寒芒在雨夜如一道銀線,腳下一閃向他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