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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離開江南,向東邊出發

  回到妖狩司的閣樓時,離天亮也只剩不到兩個時辰了。

  宋植此刻也沒了睡覺的閑情逸致,在古樸的房間內慢慢踱步,月光散落如帷幔,光暈迷離地跳動著。

  “要離開江南了么...”纖痩的手指劃過桌沿,宋植開始清點著自己的物品,面容平靜淡然。

  在江南待了數月后,宋植其實挺留戀這兒的,因為此地依山傍水,空濛且靜謐,時常讓他回想起自己兒時所住的村莊,頗有歸屬感。

  不過自突破二品的那一刻起,宋植就已預料到了馬上就會離開,所以倒沒有什么驚訝。

  要收拾的東西并不多,宋植很快便坐到了窗欞邊準備打坐,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黑紅色的錦囊。

  今天一直未曾有時間去拆開它,現在宋植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為什么朱吾世會交代二品境界再打開。

  “這是...”

  宋植將錦囊拆開后微微一愣,接著把手探入將其中之物取出,里面竟是一張羊皮紙,紙張陳舊泛黃,帶著腐朽的味道,處處都是歲月的痕跡。

  羊皮紙似乎是從書頁中撕下,邊緣殘破帶著勾線,密密麻麻寫著古體小字,紙張最右側兩個用火墨書寫的金紅大字十分顯眼。

  “焱...灼?”

  宋植一字一頓地細細看了下去,可眉頭卻皺了起來,粗嘗一遍后抿起雙唇,看著窗外的月色一言不發。

  這竟然是太上神焱的玉骸境修煉之法,詳細記載了太上神焱在玉骸境的煉氣鍛體訣竅,方才霍淵龍說過強族世子和宗門天才往往會有對應的秘法,這也是他們有別與尋常修士的地方。

  沒想到轉眼自己也有了。

  “他是什么時候發現我懷有他的‘賦’...”宋植摸著下巴細想,最后猜測是自己斬斷沈崇一腿時,朱吾世便已經有所察覺。

  宋植低眉又掃了眼羊皮紙,最后小心翼翼的卷了起來,將之放在大腿上,閉上眼睛接著打坐...

  伴隨著公雞啼鳴聲,在天邊第一抹魚肚白浮現的時候,宋植就已經站在了九彩坊之下。

  霍淵龍此刻邊披上大衣,邊走上九彩坊的露臺向外看去,惺忪的目光和油膩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十分疲憊,想必是昨晚沒睡好。

  “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霍淵龍的視線無意識的向街上看去,繞過街邊冒煙的攤販,掃過趕集的車馬,最后停在了一道身影之上...

  “恩....恩!?”

  街道上,宋植頭戴斗笠,白袍清爽背著劍囊,正雙手抱胸抬頭向他這邊看來,一根手指輕輕搖晃著,狹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壞了!”

  霍淵龍仿佛掩耳盜鈴般立刻下蹲,旋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怎么一不留神睡到了天亮,師父若知道了該如何看我...”

  很快他的眼神逐漸冷冽起來,低聲道:“要不...殺人滅...”

  給了自己一個大比兜后,霍淵龍恢復了正常臉,趕忙收拾起來向九彩坊下沖去,腦袋里想著該如何解釋。

  沖出九彩坊,霍淵龍仰頭闊步,擺出一副正經肅穆的模樣來到宋植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用那富有磁性的說道:“小宋啊,你何時來的?”

  宋植聞言指了指露臺:“剛來剛來,放心啦霍兄,我是不會把你嫖娼的事情說給姑姑的。”

  霍淵龍自然是看出宋植眼角的揶揄,立刻附身放低聲音道:“不要誤會,我真的只是圖個方便,借宿一夜罷了。”

  “嘖,我懂的,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嘛。”宋植微笑著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光滑的手背上比劃了一個寫字的動作。

  霍淵龍面色一沉,大手用力的拍了拍宋植的肩膀,四下看了眼后瞇眼低聲道:

  “小宋啊....你別看我平常慈眉善目的,其實私底下可不是什么好人吶...”

  “唉嘛,霍兄....是在威脅我么?”宋植眨了眨眼,知道霍淵龍不可能對自己下手。

  霍淵龍見宋植硬的不吃,立刻又擺出一副賠笑的模樣:

  “害喲!你看你說的哪里的話,見外了,咱先不聊這個了,還沒吃吧,我請客我請客。”

  宋植心里暗暗一笑,這霍淵龍雖然實力高強但是為人不壞,而且似乎特別注意自己在師父眼里的形象,憑此倒是能與之好好相處。

  在吃完早飯后,宋植和霍淵龍便來到了縣府衙門。

  “來這作甚?”霍淵龍有些不明其意的問道。

  宋植則是看了眼衙門外囤聚的不少百姓看客,點了點頭道:“在走之前,為這兒的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今日是王典王奉二兄弟,已經手下眾多門客的堂審日,那些身懷戴罪詔的門客果然一個不落的全部來到了此地。

  不過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對這場堂審的態度十分不屑,認為官府不敢拿他們怎么樣。

  趙縣令坐在堂上,背后已經重新掛上了‘明鏡高懸’的牌匾,而堂下則是拒不下跪的王氏二兄弟。

  趙縣令雖然昨夜表現的正義慨然,但此刻也不禁有些躊躇,目光不斷的向左堂看去。

  那里的幾張太師椅上正坐著幾道身影端著茶杯慢慢喝茶,正是王氏家主和其余氏族的幾位代表,他們靜默不言,卻讓常年被他們打壓的趙縣令感覺亞歷山大。

  終于,兩鬢斑白額紋密布的王氏家主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趙縣令緩緩開口道:“趙大人,不知我兒究竟犯了何事,不但被您抓入衙門關了一夜,還要烙上戴罪詔?”

  趙縣令輕咳一嗓子,說道:

  “王家主,王典昨夜使人行兇,下手慘烈,廢了福威鏢局十三名鏢師,目無法紀使百姓心寒,本官這才無奈下令呀。”

  王家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示意趙縣令繼續審問。

  其實此刻一番審訊都早已結束了,眾目睽睽之下證據確鑿,王家二兄弟辯無可辯也并不打算辯,站在那里靜等趙縣令發話。

  趙縣令吞了口唾沫,胖手在簽筒中紅黑兩簽上來回擺動,最后他看了眼堂外百姓希冀的目光,還是咬了咬牙拿出了黑簽握在手上,朗聲道:

  “王典指使門客行兇,手段殘忍影響極大,藐視朝廷敗壞律法,處十年欄監,賠付福威鏢局二十兩黃金,杖五十。”

  “王奉作為幫兇,五年欄監,杖二十。”

  “其余修士,遣去妖狩司作一年探路斥候,一年期滿后戴罪詔自會消失。”

  這話一出,堂下一片嘩然,那些修士自然是憤聲而上,都不愿意接受這個判罰。

  探路斥候,那可是斬妖師都不太愿意干的差事,動輒就是面臨未知妖物的襲擊,死亡率高居不下,只是一年的探路斥候尚且還好,不過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修士還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上一定會死的更快。

  兩位王家公子就更加不滿了,王典嘴角冷笑,十五年關押...出來以后王家早就沒了他的位置,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王奉則是聽到二十杖屁股一涼,真落下去自己下半輩子還能正常入廁么。

  包括王家主在內,四大家族旁聽的人聽到這個判決也紛紛站起了身,面色都不太好,這些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官府的包庇,自然是不會讓趙縣令如愿。

  王家主開口道:

  “趙巢,你可知你在干些什么?”

  趙縣令見狀,手握著黑簽也從高臺上緩緩走下,來到了王家主的身邊低聲道:“以前趙某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官。”

  “你?哈哈哈哈...”

  王家主搖了搖頭,拿手點了點趙縣令道:“趙巢啊趙巢,你呀不過是我們當年選出來的一條狗,這些年吃飽喝足了,敢反過頭來咬我們?”

  “既然我們能把你捧起來,自然也能讓你狠狠摔下,你信不信?”

  趙縣令自然是知曉這些大氏族的能耐,江南任何官員不支持他們,就會被他們針對,別說官位難保,且下場都不會太好。

  “趙大人莫怕!我等挺你!”

  突然,另一道聲音從堂外傳來,眾人偏頭望去竟然是同樣身著官服的幾位州官,有江南道其余兩位知縣,也有淮南道的城主等人,他們聯袂而來顯然是有所準備。

  淮南城主開口了:“此番我等同僚齊心,自然不會彈劾趙大人,你盡管放心,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其余幾位州官也點了點頭,全然不懼這些家族代表們咄咄逼人的目光,自從玉龍山莊崩塌后,四大家族已經很難擰成一股繩了,正是他們各個擊破的好時機。

  擊破的不一定是他們的財力和家族,而是這股凌駕于律法外的張揚之氣。

  得到同僚的支持,趙縣令底氣也足了些,看著旁邊迫不及待的田捕頭,就準備將手中黑簽扔出。

  “慢著。”

  王家主示意自己的兩個孩兒莫要驚慌,向前緩緩走了兩步冷冷的說道:“趙大人三思啊,你這么做可不是抽我一家的臉,可懂?”

  “哦?請指教。”趙縣令不明其意,但也感受到了話語中的威脅,不敢貿然丟下黑簽。

  “呵...”王家主沒有回他,而是拍了拍手。

  隨著一陣騷亂聲,堂前觀看的百姓四散而開,衙門里涌進來不少的修士,腰配刀斧闖入了衙門大堂,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玉龍山莊當初的門客。

  這下連為衙門護法的那名二品高手都驚動了,但卻只能護在趙縣令跟前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在場的二品高手起碼有五位以上。

  “這....”

  趙縣令和幾位州官也震驚不已,下意識的向后退了幾步,原以為玉龍山莊崩塌后這些家族靠山已倒,沒想到居然還有這么多修士為他們撐腰,竟...竟敢就這么堂而皇之的闖入了衙門。

  這,這是要劫人!?

  趙縣令看向王家主,他已經將王典王奉二人攔在了身后,冷笑道:

  “趙巢,你們這些人想趁機變天,真當我們不知道么?”

  “老夫確實沒算到昨晚會有人攪局,給你尋到這么個機會來拋頭露面,但你們想輕易掀翻我等,卻是自不量力了”

  趙縣令聽完面色顯然不太好,闖入的修士眾多,穿著的是幾種顏色的秩服,顯然不只有一個家族參與,而是幾大家族的門客齊聚,就是要讓他出丑。

  門外,宋植和霍淵龍看著堂內發生的一切,也感到有些荒誕離奇。

  堂前審問,居然帶這么多人強闖,真的是目無法紀到了極致,趙縣令鐵了心想給這些人立下馬威,沒想到到頭還是自己丟了顏面。

  看樣子幾個家族非但沒有各自為政,而是更緊密的粘合在一起,想短時間內瓦解他們的精氣神,恐怕照這樣下去是不現實了。

  “若你求我的話,我倒是可以出手。”霍淵龍摸了摸下巴上細密的胡茬,嘿嘿說道。

  宋植原地翻了個白眼,擺了擺手道:“您老歇著吧,我們出手只是治標不治本,未來離開后該如何還是如何,你看著吧。”

  宋植語氣悠然,目光看向衙門口,似乎在靜靜地等著什么。

  王家主見趙縣令手握黑簽的手微微發白,冷笑一聲揶揄道:“趙大人,這手可不能松啊。”

  “松了,那可就來日方長了...”

  說罷,在趙縣令幾人無奈的對視中,王家主和王典等人一起向門外走去,臨走之時王家主還不忘回頭提醒道:

  “對了,趙大人,他們身上的戴罪詔還麻煩您親自去妖狩司解一趟,王家定有重謝,告辭。”

  趙縣令聞言掩面,頓感無顏面對門外聽審的百姓,就這么讓王典等人瀟灑離開,實在是沒有公道。

  可就在王家幾人即將走出堂廳時,屋外卻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圍墻上無數人影踩動,連帶著頭上的屋檐都傳來瓦礫踐踏之聲。

  院里的那些各家族門客也紛紛抽出兵器對峙,看清來人后他們面色一變,握著武器的手也下意識的慢慢落下了。

  因為這些人清一色都是身著暗紋內襯,外披紫玄披風,頭戴高帽眼神肅殺,由上而下的壓迫感讓他們有些心畏。

  俱是斬妖師。

  “不必來我妖狩司除詔獄了,本官親自來解。”

  一道聲音傳來,接著一位肩披純黑披風的漢子跨入門楣,掃視了一眼堂廳內,他的聲音不咸不淡,卻不怒自威。

  王家主也被突如其來的大量斬妖師給震住了,和京城總督不同,這些江南斬妖師不是從來不管這些俗世么。

  “這位大人,這其中可有什么誤會?”王家主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黑色披風,不用旁邊門客解釋,他就知道來人實力一定非常高強,更別說門外還有那么多的斬妖師,將他們給團團圍住了。

  “有你媽的頭,別叫老子大人。”這漢子開口就讓王家主心涼了半截,接著一手握住腰間金刀一邊指著趙縣令問道:

  “舉著個簽不丟,等著拿回去當柴火燒嗎?”

  趙縣令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將手中黑簽扔在地上,黑色竹簽砸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卻重重敲擊在每個人心口。

  黑披風大漢猛地抽出金刀,凜凜刀光直接將王家父子給嚇癱在地,舉著金刀的他大聲喊道:

  “身懷戴罪詔的依法查辦,在場其余修士和王家眾人全部押入詔獄,聽候發落,一個都不準跑!”

  王家主面如死灰,但還是不甘心的問道:“大人,可否通融...”

  這位妖狩司主事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帶兵闖官府奪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膽子也太大了。”

  接著他又點了點其余幾位家族的代表,道:

  “我們司卿發話了,以后在江南,朝廷的事我妖狩司也要管,老子最討厭管這些雞毛蒜皮之事,奉勸你們這些家伙最好給我老實點,懂?”

  這幾人自然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能站著從這里出去他們就已經是萬幸了。

  只是這王家....頂了這么個大罪,連家主都被捉了進去,恐怕從此都難以翻身了。

  他們顧不得替王家求情,立刻腳底抹油開溜,準備回各自家族報信了。

  有妖狩司的介入,很快這些修士全都被烙上了戴罪詔,被押解進了妖狩司,而王家幾人則是留在了衙門服刑。

  消息很快傳遍了江南,百姓們都是面露震驚,旋即狂喜不已,走街串巷的告與他人聽,心中解氣異常。

  福威鏢局內,養傷的鏢頭孫溫等人也是愁氣消融,他們的傷起碼不是白受的,王家居然因此而被扳倒了。

  一座窄巷內,李秀蘭則是停下了手里搓洗的衣物,跑回家叫醒了炕頭熟睡的阿杰,興沖沖的給他將今天發生的事。

  而江南道的林蔭碼頭,霍淵龍和宋植卻已經來到了一處小舟前。

  “我聽說師叔性格淡然,不愛以朝廷身份自居,因此江南妖狩司從不插手朝廷之事,怎么今天妖狩司會多管閑事...而且你好像還知道?”霍淵龍好奇的問道。

  宋植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只是說:

  “宗主不問凡塵,閑暇之余也遠在泉直谷靜心,不知這天下除了妖物霍亂外還有百姓疾苦,不知有時只需要她開一句金口,這江南便會更添三分美,今天她開了口,一切都將不同。”其實,這是在宋植解決完提燈人后,在屋檐下放飛的那封信。

  信中他除了對提燈人的描述,還對監正提到了江南的所見所聞,監正便書信一封寄往了泉直谷通知宗主。

  而宗主的回信,也是在今晨,日夜交替之時方到。

  憑借著宗主的親筆信,宋植找到了她手下的副官,這才有了今天副官帶著斬妖師們前赴衙門拿人的狀況。

  上了船,宋植回首望去,一切都只是過眼云煙,這片地方他來過,現在他也要走了。

  “恩?下雨了...”

  船夫撐桿而行,小舟飄然離開了停靠的碼頭,宋植坐在船頭伸出手掌,點滴水花砸在白里透紅的掌心,雨線淅淅瀝瀝,斷斷續續...

  耳邊的雨點聲漸漸嘈雜,江面上霧氣氤氳,船篷內躺臥的霍淵龍微微抬頭,大聲提醒道:

  “你坐在外面作甚,喜歡淋雨么?”

  宋植這才緩緩起身,彈了彈斗笠上的水花后向船篷內走去,只是在即將進去的一刻他再次回頭望去,望向群山深處。

  多情的江南,一抹雨煙灑在了多情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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