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光柱貫穿夜空,將山峰處的陰云襯成緋紅的晚霞,散發出妖艷的光芒,即便是數百里外仍能憑目視之。
這一刻除了宋植三人,半個東荒的人都注意到了這兒的動靜。
本就在這座荒山的修士們此刻盡皆抬頭望向高處,俱能感受到一股宏大的氣息開始從山內迸發,接著他們周遭的氣溫陡然間上升,很快空氣中出現了灼燒的熱浪。
草木被點燃,樹冠燃氣熊熊的烈火,這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在場有很多化神境的修士已經抵擋不住這股高溫,不敢再多做猶豫向山下瘋狂逃竄而去。
就在他們逃竄下山后,山里的火蛇飛舞,整座山徹底化為了一片火海。
就是那些二品修士,也只能各施本領抵御周圍的烈焰,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神情激動的靜等接下來的變化。
因為此刻動靜越大,就代表這座洞府的主人越是神秘,預示著這里曾經從未被打開過。
事實上因為有結界的存在,這種洞府都極難被發現,歷史上每隔數百年才有一次被開鑿的記錄,且都是主動浮現,往往伴隨著一些大事件發生。
除了荒山上的修士外,還有很多修士陸續從東荒四處趕來,不少看熱鬧的人在望見這如火焰山的景象后停下了腳步,與山下逃難的修士們聚在一起,也有的人直接施展術式,不顧一切的沖了進去。
二品強者平日難見,但此刻卻如過江之鯽般涌入了這片荒山,甚至有不少一品高手慘雜其中,他們無法觸發結界取得信物,不得與只好與取得信物的二品聯手進墓。
可即便世人皆知東荒將有大機緣,且這消息曠日已久,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一位狩降臨此地,甚至連一位斬妖師的影子都沒見到,朝廷對于此事,仿若不聞不問般。
但實際上,東荒此變,早已引起了天下的注意。
大淵四處,皆有深邃的目光向這邊遙遙望來,眼底情緒各有不同。
泉直谷上,素袍長劍的魏安然站在山巔桃樹下閉目感受,半響后才呢喃自語道:
“此種威勢,這便是人之極限么...”
無寂嶺下,綿延數十里的軍帳中,一道雄偉的聲影駐足營中眺望夜空,他的身后站著另一位持槍的男子,其護軀金鎧砌龍鱗,束發金冠簪雉尾,略顯沉默。
雄偉男子玉戒流光,腰間別著金色款待,上面繡著一個篆體的‘桂’字,沉聲自語道:“是那人么...因何則此刻而開墓...”
“...只愿莫要擋我,否則你千古之名,恐亡于本王之手矣。”
除了眾狩或感慨,或冷眼旁觀各有猜忌,揣測即將發生的大事之外,還有人也在暗處觀察著。
京城皇宮,鴻游殿。
空曠的大殿內檀香裊裊,今夜窗外陰云遮蔽朗月,風起綃動,空階泛著冷意傾入殿中。
而文成帝和監正,此刻正在窗邊對弈,二人手勢皆作放子狀,目光卻早已看向了遙遠的東方。
文成帝先一步投子認輸,捻著山羊胡淡笑道:“國師所言果然分毫不差,不枉朕多年來著力培養那孩子。”
監正的目光則還是凝視窗外,半響后緩緩吐出一口氣,蒼老的目光閃動,沉重的開口道:
“陛下,東荒此番動靜...其實老臣也是近些時日才從星相看出,實乃意料之外的變故。”
“哦?國師的意思是...”文成帝俯身上前,有些不解的問道。
監正將手中黑棋緩緩放下,輕嘆道:“之前有些猶豫,但此墓的重現讓老臣不禁捫心自問...”
“或許...欽天監算錯了一件事情!”
文成帝聞言臉色也變了變,他們費勁心力的布置怎可出錯,忙追問道:“國師此話怎講,莫非此墓大開并非好事?”
“不。”監正搖了搖頭,輕聲道:
“恰恰相反,此人的墓地今日重現,對大淵萬民來說,乃是天大的好事。”
聽到監正這么說,文成帝的面色才緩和下來,不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可這機緣朝廷不去插足,會否流于宵小之手...甚至妖族作梗?”
監正正襟危坐,眼神看向一旁似乎在思考著別的事情,但還是抬了抬手示意文成帝不必憂心。
“陛下不必多慮,這機緣乃是承魂而至,莫說妖族和那些散修,就是老臣想親自插手,恐怕也取之不得,命里有時終須有,在此提前恭喜陛下又得一員大將...”
遙遠的北境。
定仙山前的丘陵中駐扎著浩浩湯湯的北境遺民,正是在七大氏族率領下,北境二十八部組成的前線聯軍。
作為大淵國給的緩沖之地,他們暫且屯兵于此地,等候冥虎部落最后的施令。
只要與那大淵國那皇帝老兒談不攏,屆時一聲令下,北境的鐵蹄就會兵分兩路,踏平定仙山,正面迎擊大淵國的北征軍。
而姜探雪和危霆云所處的雪狼和雁冰氏族,因為關系交好則被一同分到左線,一旦開戰將是迎擊定仙山的主力。
比起與北征軍正面交鋒,這無疑是對他們各自氏族更好的選擇,否則大戰一起,族內猛士定然尸橫遍野,定仙山雖然有無數高手坐鎮,但實際卻沒什么兵力,北境聯軍內同樣高手如云,又有冥狩這等強者坐鎮,自然是不懼。
“探雪,你看什么呢?”
一處篝火邊,披著厚重黑裘的危霆云晃蕩的走來,看著不遠處怔怔出神的姜探雪,好奇的問道。
當危霆云走到姜探雪的身邊后,不禁被嚇了一跳,因為身邊這位處變不驚,常年面色冷艷的雪狼公主,此刻竟然雙眼含煞咬著銀牙,一副氣到戰栗的模樣。
“呼呵...是誰惹你了探雪?”危霆云干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遞上了一壺酒。
聽到危霆云的聲音,姜探雪這才回過神來,表情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接過酒壺痛飲了一口,瞇起煙熏妝的狐貍眼,輕聲念道:
“沒什么,只是突然感受到一股...讓我渾身難受的氣息。”
東荒,已成火海的荒山下,宋植、江雅臻、霍淵龍三人也已經趕到了。
“淦....這是傳說中的火焰山么?”宋植對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震驚,山火咆哮著向四周席卷,山上更是燃氣一片濃煙,難以看清分毫。
連那些下山避難的修士們都再次退出了三里地,化神境修士身體尚未淬煉,根本扛不住如此高溫烈火的炙烤。
江雅臻攤開掌心,那沾惹泥垢血漬的玉簪在她手中如指南針般轉動著,似乎是在指引著方位。
江雅臻看向宋植,誠懇道:“小植,這一趟其實很危險,不過你只要想尋機緣,與我同行自然是肝膽相照,我是信你的。”
“可...”她看向霍淵龍,思忖片刻道:
“這位兄臺,若也想借我的信物進府,就得提前約法三章,不得對我出手,不得奪我寶物,不可遇危不助,不知可否?”
霍淵龍聞言大笑起來,他能理解江雅臻的精神,隨口道:“我進這洞府,不過是好奇這洞府主人究竟是何人,你大可放心吧。”
又指了指宋植,霍淵龍補充道:“這家伙若進去我一定得進去,否則他到時候出不來,我可不好交代了。”
江雅臻沒有再繼續多說,選擇將這件事當面告訴宋植和霍淵龍的時候,她其實就已經有想法,去借用霍淵龍的實力了,畢竟洞府內危機難測,以她的實力還不能保證能安然無恙。
宋植則是看著這片起火的荒山顰眉,不知為何他感覺到有一絲熟悉的錯覺,但又說不上來。
“洞府即將打開,咱們得進去了。”江雅臻說完,便率先向山火中沖去,她的瞳孔處紫光閃爍,無數紫色的藤蔓鋪展開來,將前方的火焰給撲滅干凈。
宋植則是渾身覆蓋上一身碧綠的鎧甲,在山火中穿行如飛。
霍淵龍就更直接了,身上浮現出一層看不見的氣息,將這些火焰阻隔開來,正是玉骸境大圓滿才有的護體罡氣,水火不侵。
很快三人便根據指示來到了山腰處,正是當時結界‘裴府’所在的位置,沿途他們看到有不少跟他們一樣的團體在火中等待著,有用土石淹埋山火的,也有用水法澆滅的,更多的人是用兵器暫時劃出了一片無植區,以便短暫的停留。
仿佛就在等著三人到來一般,宋植剛一站定,從荒山之頂射向天際的紅芒就陡然一窒,接著寸寸崩塌化為一片光雨灑落。
大地隨之開始震動,光雨落下后在三人的身前顯化出一道火紅的大門,門后是一片漆黑,就像連著另外一個時空。
這種感覺讓宋植想起了雪墓谷里那扇隨意移動的木門,不過很顯然二者有烈火寒冰之分,截然不同。
“既然是我領你們來的,就由我來打頭陣吧。”江雅臻手持玉簪,第一個上前走去,沒有猶豫瞬間沒入了門后的黑暗之中。
宋植緊接著便跟了上去,就在他的腳即將邁入門后時,身后的山火中突然出現了數道身影,手持兵器一言不發便向這邊猛沖而來。
這些人都是沒有得到信物的修士,無奈之下只好‘借用’他人的門路,只要能進去一切都好說。
宋植正欲出手,屁股卻突然被人踹了一下,沒入門后之前,霍淵龍最后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
“這些人里有一品混入,交給我,你在里面小心。”
嘀嗒、嘀嗒、
“唔...”
等宋植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趴在一處冰涼的地面上,反應過來的宋植立刻翻身而起,雙掌探出警惕的望向四周。
“神識無法探出...不,是完全感受不到神識的存在。”宋植呢喃自語道,本能的靠著一處墻壁,開始觀察起四周。
這里似乎是一處甬道,甬道狹窄只夠三人并肩,前后看去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自己頭上有一搖曳的火把在散發著光亮,可以憑光看到地面是大理石所鑄,散布著水漬。
看了看自己纖細的手掌,又揪了揪自己白嫩的皮,吃痛的宋植確定自己還活著,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靈魂體后,才伸手取下了火把握在手中。
手持火把后的宋植貼著墻壁,憑直覺向右側走去,因為隱約能感覺到右邊有微風吹來,應該不是一條死路。
“阿臻!”
“江雅臻!!”
在呼喚了幾聲后宋植便收了聲,二人前后只差了數息時間,若在一處應該早已相見了,也就是說二人應該是分開了,再喊下去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江雅臻都尋不到,更不用指望霍淵龍在身側了,宋植下意識的去握劍柄,卻想起來自己的鋼劍已經卷刃半廢了。
無奈,宋植也只能再將這把劍取出,不能砍咱就刺,死馬當活馬醫嘛,總不能掄王八拳跟別人打吧。
這時宋植想起來道具中似乎有個地圖解析的道具,當下便翻閱了一下,發現這玩意不僅貴,而且一次即廢,若這是個連環陣...
想了想宋植還是沒有兌換,實際上也沒什么點數了,畢竟解封玉骸境的術式花費的有點大,危霆云的任務還未做完,早已沒有閑置的點數去換這些玩意了。
走了很久,宋植終于感受到空氣不再那么沉悶,而是帶有一絲涼意,知道即將走出這個甬道了。
“有風吹來,前面應是一片開闊地...”
可就算宋植心中有所準備,但當他走出墓穴看到眼前之景后,還是不禁被震住了,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是一片中空的空間,腦袋上方是黑色的山石,上面鑲嵌著無數細密的銀珠,而腳下則是數方土坑,其中埋葬著數不盡的尸骨,大都身著古老的甲胄,似乎是某一時代的士兵。
而土坑的盡頭,是一座高聳的平臺,上面除了零落的宮殿外,還有一顆耀眼的明珠在散發著光芒,這光芒照射在上方的銀珠上,輝映出銀色的幕布,將這方隱秘的世界照亮。
“玉明珠...”宋植只感覺呼吸加速,這玉明珠可比自己吸收的那顆強多了,若...
不過宋植也明白天底下沒這么好的事,當下向身邊看去,發現除了自己這兒外,身后的懸崖還有無數的甬道,有些甬道處有人影閃動,想必是和自己一樣的修士。
宋植一步躍下,穩穩落在了地面上,土坑在兩側,中間有條青磚所鋪就的小路,可以直通那座高臺。
離得近了,宋植發現身邊的土坑里除了人骨外,還有馬骨,獸骨等等,不過這些人馬的骨骸錯落有序,仔細看去竟有種排兵布陣的錯覺。
只是他們身上的甲胄腐朽,宋植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何年代的,不過能確定這些人一定死在很久遠之前。
雖然對這些景象感到疑惑,但自己畢竟不是考古的,收回目光后,宋植向那處高臺急速掠去,很快便拾階而上,來到了高臺上方。
一顆等身高的玉明珠被擺放在平臺中央,被一顆真金所鑄的獅頭含住,這頭獅子栩栩如生,仿佛誰敢靠近,就要被它撕成碎片。
平臺上除了宋植外,還有不少人影在打轉,很顯然這些人都對這顆價值連城的玉明珠心生垂涎,但身處此地,他們又怕觸動什么機關,誰都不愿去做這個出頭鳥。
宋植也沒有貿然去動玉明珠,他的視線被平臺后方所吸引,于是繞過這頭巨大的金獅子,向后面走去。
平臺之后就是漆黑的山壁,再往后走便是無路可走,可平臺最后方還有座大殿,這殿并不宏偉,但卻有十道大門。
殿前立有一碑,此刻正有不少人在這碑前躊躇,似乎是受其上碑文影響,唉聲嘆氣彼此交頭接耳。
也有些人看了眼碑文后,沒有猶豫便走上前去,隨意擇門而入。
宋植也來到了碑文前,凝神看去。
后人現觀此碑,前人已去千年,吾平生好斗如命,死后亦不甘寂寞,特立此碑此門,告誡后來者。
機緣便藏于火之中,世人皆可得之,只是后路兇險,九死難有一生,是去是留,只此一次機會。
是生是死,該由你自己決定。
宋植看完這碑文,再看向上方的十道門,瞬間明白了為何這里聚集了這么多人。
這十扇門九黑而有一白,上面用紅色的墨汁寫著大大的‘死’與‘生’字,格外顯眼,仿佛在時刻提醒著在場的眾人,這道選擇的重要性。
很顯然,在看完碑文后很多人猶豫了,連功參造化的墓主人都這么說了,他們這些單純抱著尋寶而來的人,自然是要好好掂量掂量。
所以才會出現那些團體中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有人覺得是危言聳聽,要進死門繼續尋寶,有人則是打了退堂鼓,執意現在走人。
宋植自然是要繼續前進,在他聽到不少人自稱已經來到此地整整三日了,才突然醒悟除了地點外,甚至連到這里的時間,大家都不盡相同。
那江雅臻...
本準備等江雅臻他們的宋植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不等了,或許江雅臻也等過自己,最后選擇了繼續前進也說不定。
就當宋植拾階而上,準備擇門的時候,這時他的身后遠遠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宋姑娘且慢!”
“可千萬別選生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