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烏云覆壓福源島,轟隆的雷聲回蕩,豆大的雨點打在瓦片上,發出叮當的脆響。
情壽寺中,宋植盤坐在佛像前,葳蕤的燭火映照著絕美的面龐,那雙狹長的眸子閉合,模樣像是睡著了。
天狩就坐在宋植的正前,他面向大門,半點風雨都無法淋落進寺廟,這座破舊殘缺的古剎,是他心中不可沾染的凈土。
半響,宋植的眉頭開始皺起,臉色也變得青紫起來,這是妖狐不愿意出來所產生的掙扎,王唯一見狀,抬起了右手。
他的指尖,五彩光芒流瀉,宋植的頭頂也隨之浮現出一頭狐貍的虛影,小小的,栩栩如生,宋植睜開了眼,隨著王唯一的目光抬頭望去。
之前趁機凝聚法天象地,狀若神魔的碧霄吞月狐王,此時如同幼狐,抱著自己小小的前爪閉著眼睛,一副不愿意說話的樣子。
有王唯一撐腰,加上這妖狐圖謀不軌想背刺自己,宋植頗為不客氣的直接問道:“老狐貍,虧你還是妖圣,沒想到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說什么!?”妖狐聽到這話頓時睜開了眼,碧綠的瞳孔里帶著憤怒:“本座貴為四大妖圣,甘心為你作靈媒已是屈尊降貴,你還敢大言不慚?”
“明明就是你們這些低賤的人族誆騙本座!”
宋植聞言也氣到了,要知道若非天狩恰好就在島上,自己多半就涼在了這北海。
“你這狐貍屁大點,一口一個被騙被騙,莫非是我要你給我作嫁衣?你怎么不怪你自己笨!!!”
眼看宋植和虛影妖狐擼起袖子就要干,在一旁默看的王唯一終于開口了,問道:
“碧霄吞月狐王,你雖非四大妖圣里最強妖物,可這天下除了老夫外應也無誰人能擒住你,為何會自甘舍棄肉身,帶著靈氣自封?”
王唯一開口,妖狐的眼神頓時變了變,天消失了二十余年,因此狐圣隕落之事他未曾得知。
沉默了片刻,妖狐決定回應:
“本座是為了一個人。”
“誰?”
“扶非。”
“扶非?”
王唯一直起了身子默念了這個名字,旋即指了指宋植:“依此話,你認為他是扶非?”
“嘁,之前以為,如今一看,相差甚遠。”妖狐斜睨宋植,翻了個白眼。
宋植也沒閑著,冷笑了一聲揶揄道:“嚯,我還以為哪位妖圣這樣說話呢,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妖狐大人,這模樣真是比我家看門狗還乖呢。”
說罷一人一狐又瞪起了眼,徹底反目成仇了屬于是。
王唯一摩挲著胡茬,自語道:“上神扶非....老夫雖然未曾見過此人,但從只身封印你等四位妖圣來看,恐怕實力還在老夫之上...”
“這怎么可能呢...”
王唯一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倒不是他自視甚高,而是他目前的境界早已是人族登峰造極,前路已斷,那扶非又因何能比自己更強。
莫非....
王唯一看向妖狐:“你與扶非是何關系。”
碧霄吞月狐王頭顱高昂,嗤道:“我與扶非曾橫推天地間,神魔不可阻,平亂世定江山,嚴格來說,你們人族茍活到今天,還有本座的一份功勞。”
宋植挑了挑眉偏向天狩,指著空中傲嬌的狐貍直接拆穿:“得了吧,師父,它就是扶非胯下的坐騎罷了,我都見過那圖。”
上神扶非的君臨圖在各大宗門都有刻畫,宋植早早便在泉直谷見過,事到如今自然能確定這妖狐就是那圖中扶非的坐騎,有八分相似。
妖狐抓耳撓腮卻找不出反駁的話,只能吹胡子瞪眼,王唯一點了點頭,滄桑的嗓音變得嚴肅起來:
“老夫今日既收宋植為徒,那么必要消除你這隱患,吾并不想滅殺你,若想留存自己的意識,現在就告訴老夫事情的原委,你為何認錯宋植,又為何要寄附在他身上。”
妖狐看著身前的男人,四目相對后竟然偏移開了目光,追隨扶非,又位列妖圣的它目中無人,但這個男人給它的感覺不一樣,碧霄吞月狐王心中也在掂量,就算自己肉身在此,真的能戰勝他么。
思索再三,妖狐還是不敢拿自己的神魂開玩笑,便將這一切娓娓道來,宋植也豎起了耳朵,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些隱秘。
十九年前,也就是這一世的宋植降生之前,那年監正悄然越過邊境,來到了北境深處,碧霄吞月狐王的盤踞之處。
護送他的,便是大淵國赫赫有名的數位狩。
這幾人其中便有陽狩夏夜長,朱吾世的父親焱狩朱徹,年輕的裂狩余池心以及....日月神族的族長,宋植的‘父親’,霸狩宋懸。
這套足以滅掉任何一頭兆妖的配置,卻還不足以應對妖圣碧霄吞月狐王,但這一仗并沒有打起,因為監正與妖狐本就相識,他們...都是扶非時代的舊人。
“監正當真活了千年...”宋植呢喃自語,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還是倍感不可思議。
初等欽天監的時候,宋植就注意到欽天監閣樓之頂的天壽柳,百年才可凝結一色的天壽柳竟五彩繽紛,宋植還揣測過是不是欽天監初建時候栽種,但這么長時間來,他竟從未聽說過有前代監正的存在。
對于天下人來說,監正便是國師,神秘莫測,對宮里而言,這則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天自然也是知曉,作為當時第一強者與欽天監自有交集,所以絲毫不驚訝。
妖狐繼續開口,監正告訴他依據扶非留下的箴言,不日即將借著日月神族重生,從偽神蛻變為真神,而其中的關鍵,除了這屏蔽雜質的日月神體,還有一點,那便是充沛的靈氣去與時間賽跑,妖狐當年從那小小的肉體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便答應了下來。
妖狐作為扶非的坐騎,雖然在扶非走后成了妖圣,但并不為禍一方,反而北境因為它的存在妖物不存,平平安安,由此可見扶非對它的影響至深。
妖狐走后,北境反倒大亂,妖物大舉入侵以至于民不聊生,否則也不會有今天北境氏族摒棄成見,齊聚邊境渴望南下的一幕了。
妖狐自己的心思沒有細說,只說了這些往事,宋植和天狩也已經明了。
“你準備如何做。”王唯一平靜的問道。
妖狐:“自然是等扶非來尋我,不可為他人做了嫁衣。”
王唯一又道:“那你可曾想過,宋植雖不是扶非,可或許與扶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什么意思?”
“所謂箴言,監正那老頭知曉,你也知曉,扶非親筆可有假?”
“不會有假。”
“方才你說在見到宋植的第一面,便對其有好感,是也不是?”
“是。”
“以你的了解,扶非此人是算無遺策,還是馬虎大意。”
“這...”
看到妖狐糾結的模樣,王唯一哈哈大笑起來,抬頭摸了摸宋植的肩頭,笑道:“別想了,宋植雖然不是扶非,但卻是扶非看中的人,你幫宋植,便是在幫扶非。”
宋植聽到這話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這就是以理服人吧,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什么扶非?自己還真不認識。
而妖狐則是沉寂了下來,似乎也在思索王唯一的話,它低頭又抬起,認真的打量起宋植,眼神似乎在盤桓著什么,最終輕輕嗯了一聲。
“那便如此吧,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待扶非來尋本座之日,本座定會離開。”
話音落下妖狐沉入了宋植手腕上的鎮妖環,情壽寺又歸于了安靜。
宋植和王唯一四目相望,感激的點了點頭:“徒兒還以為師父會教訓狐貍,沒想到您唇槍舌戰,竟將它辯的甘拜下風,徒兒佩服佩服。”
天狩嘴角淡笑,皮笑肉不笑:“為師是有實力,但不是有病。”
宋植尷尬一笑,摸了摸腦袋不敢吱聲。
“這世間也從不是打打殺殺,都是人情世故,它能甘心為你效命,何苦滅它,況且很多事情都需要妖狐的存在....”
“多說無益。”王唯一揮了揮手:“既然妖狐的隱患已解,接下來你便專心隨為師修法,待你一品之際,方可離開福源島。”
大淵國西北,摩羅城。
雪鯨號緩緩墜下塔樓,無數的壯漢正在下方拉拽繩索,穩住頭頂這艘龐然大物,他們看著飛鯨下方碩大的吸盤痕跡,不禁暗嘖北海深處的妖物兇險。
一道身影從雪鯨號上高高躍下,化為一尾金色流火落在了塔樓高處,朱吾世的身形在火中浮現,附近有幾人立刻迎了上來。
摩羅城城主裴繡望見遠處飛來的雪鯨號,早早便在此等候,見到朱吾世化為流火,他怎能看不出朱吾世晉升了一品。
“裴某恭喜侯爺突破一品!”
裴繡微微欠身,笑著加了一句:“或許不久后,就該稱呼王爺了。”
朱吾世正欲開口時突然止住了,他打量起裴繡又看向城下,不禁問道:“裴大人,可是有戰事將生?”
上次相見時摩羅城雖然禁嚴,但裴繡起碼還是寬袍加身,今天的裴繡一聲戎衣還未來得及換下,而城中街道上百姓則是愈發稀少,生長在京畿軍營的朱吾世自然能感受到那股肅殺的氣息。
裴繡示意朱吾世邊走邊說,他遣散護衛后悄然說道:
“侯爺,算算時日,您離開大淵也已經一年有余了,有些事情裴某得跟你講講。”
朱吾世頷首緩行,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裴繡接著說道:“您也看到了,我摩羅城本獨立于外,身處西北之地,如今都要大軍壓陣嚴陣以待....”
“是北境有動作了?”朱吾世直截了當的開口,讓裴繡一愣,旋即沉聲道:
“侯爺明鑒,北境似乎有撕破條約之心,最近分散戰線,對我大淵蠢蠢欲動。”
朱吾世停下腳步,神色變得冷漠異常,質問道:“陛下可有應策。”
裴繡眉眼低垂,抿了抿嘴唇后又抬頭看向朱吾世,最終緩緩背身搖頭道:“侯爺,陛下他...”
“駕崩了...”
“什么!?”
朱吾世頓時大驚,文成帝雖病入膏肓,但是聽聞此言還是讓朱吾世大為失色,不過如此一來倒也說得通...
裴繡轉過頭,語氣突然嚴肅的說道:“世日候,新帝有令,命你即刻回京面圣,不得有誤。”
“新帝...”朱吾世眸光閃爍,沒想到去了一趟北海,回來以后便改朝換代,這一切未免也太過唐突。
朱吾世再次看來,向前一步問道:“新帝是哪位皇子?”
裴繡直起胸膛,看著遠處的蒼茫雪山,道:“是二皇子蕭念河,便是如今的文玄帝。”
朱吾世眉頭大皺,立刻追問道:
“那太子呢?”
一刻鐘后,摩羅城南門一匹烈紅駿馬奪門而出,黑袍在風中作響,朱吾世眼底金光閃爍,目光眺望向遙遠的京城。
裴繡的話,還在他的耳邊回響。
“太子....被打入了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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