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時行看來,之前的計劃都挺好的,這個時候不能自亂陣腳。一旦和高拱斗起來,那事情就沒完沒了了。
現在擺在面前的問題,就是黨爭重要,還是做事重要?
申時行對張居正有一些了解。張居正是一個極為強勢和霸道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溫文爾雅,心里面卻并不是這樣的。他要和高拱斗起來,自己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想到這里,申時行轉頭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張四維。
雖然不知道張四維要干什么,但申時行多多少少也能夠猜到一點。
想了想,申時行還是覺得該說點什么。他憂心忡忡的說道:“我們或許有我們的看法,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們一定要考慮,就是陛下對這件事究竟是什么看法?”
在這個時候,申時行也想不到什么好辦法了,只能把朱翊鈞抬出來了。
見到張居正兩人都看著自己,申時行這才繼續說道:“陛下已經成年了,雖然最近沒有提親政一事,可是有些事情不提不代表沒心思。陛下身邊也有一些人,他們也希望陛下能夠親政。”
這句話不是假話,陛下身邊的那些人指的是那些太監,還有就是高拱和海瑞他們。
他們都喜歡皇帝親政,只有皇帝親政了,他們的權力才會得到保證,甚至是大增。這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什么讓人意外的事情。
如果自己在那個位置上,自己也會這么考慮問題。況且這不光是陛下身邊的那些人,朝廷里面也有很多人希望陛下親政,尤其是那些和張居正不和的人。如果不是之前清理了一下,恐怕現在都已經鬧騰起來了。
“你覺得陛下怎么想?”張四維沉聲說道:“何況有些事情也不能光看陛下怎么想。我們讀圣賢書,在朝廷當臣子,也要有自己的堅持。”
申時行看了一眼張四維,眼睛又瞇了起來。
這話說的有道理,很多人也都在堅持這個信念。
可是在申時行看來,張四維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在朝廷幾位大佬當中,他是最沒有底線的。
論奉迎皇帝,就張四維做得最離譜。比如當初冊封皇后娘家人一事,雖然張居正沒有追究也沒有鬧得太大,可是有心的人都記著。
當時張居正提出的建議,可是壓縮勛貴和勛戚。
張居正認為這樣的特權階級太多了,要適當的縮減。
當時是誰支持封賞皇后娘家來著?
還不是張四維?
他要大肆封賞皇后的娘家人,因為他也想搶班奪權。
張四維的身后是晉商,這一點所有人都明白也都清楚。何況他本身就是晉商里面比較有名的,他安的什么心誰都知道,只不過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而已。
現在張四維又出來搞事情了。
“我們是不能一味的迎合陛下,可是有些事情,我們也不得不考慮。”申時行緩緩的說道:“山東的事情陛下怎么想、怎么看,這很重要。孔家的事情還沒完,或許陛下就喜歡一手清查,一手清退?”
“如果我們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很可能會引起陛下的不滿。畢竟清退土地這件事情,在很多人看來可是好事。”
“可是那會引起動蕩。”張四維有些不滿的說道。
申時行沒說話,轉頭看向張居正。
他的話已經說完了,該說的道理也都說了。他不想和張四維爭執,因為毫無意義。
當了這么多年的官,這點他還是明白的。很多地方當官的都說不到一起,可能是因為性格,可能是因為人品,但是更多的時候就是因為對政策的看法不一樣。
張居正的出發點是富國強兵、是維穩,在不鬧出大動靜的情況下增強國力。
可是高拱和張居正的一手清查一手清退要更激烈的多,根本就談不上維穩,露出來的東西也要更大。
陛下支持誰現在可不好說了。
張居正看了張四維兩人一眼,緩緩的說道:“給趙賢寫信,山東那邊把事情辦好之后寫一份詳細的奏疏送上來。”
“是。”張四維兩人答應了一聲,繼續看著張居正。
張居正卻沒有說話,緩緩地站起身子向里面走進去。
張四維兩人對視了一眼,各自站了起來。
回到座位上,張居正眼睛微瞇,朝著西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良久之后,他目光逐漸堅定,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京城的官場表面是平靜的,下面卻暗流洶涌。
山東的事情和孔家的事情牽扯了很多人的心,事實上已經逐漸的形成了一股暗流,只是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會噴涌出來。
不過有一些東西已經溢出來了。雖然很少,但已經能讓人看得見了。
西苑。
朱翊鈞翻看著手中的奏疏,隨后遞給了陳矩。
這是一份彈劾的奏疏,彈劾的就是海瑞。沒有從山東清查土地的事情下手,而是說海瑞在山東驚擾地方、迫害士紳、迂腐滯緩,不通曉施政的要領,庇護奸民、魚肉士大夫、沽名亂政。
這里面還說了另外一個理由:海瑞這人做事情喜歡邀名,他的方式也很簡單,給那些窮苦百姓好處。凡是窮苦百姓和有錢人打官司,有錢人必定受罰。
現在下面的人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情,雖然百姓們都在歌頌海瑞,可那都是奸猾之輩。
一定要嚴懲海瑞,否則民心不穩!
海瑞以這種方式要邀買名聲,實在是罪大惡極!
朱翊鈞看了一眼陳矩,隨意的問道:“最近司禮監那邊,這樣的奏書多嗎?”
陳矩想了想,認真道:“回陛下,并不是很多,每天也就有兩三份。”
說完,他就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邊。
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已經到了起風的時候。
朱翊鈞輕笑了一聲,“那就不用管了,隨他們去吧。朕倒是很想看看他們能做到什么程度。”
說完,朱翊鈞自己先笑了,臉上全都是嬉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