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些事情是假的？”海瑞轉頭問道。
王用汲搖了搖頭說道：“雖然董大寶是東廠的人，可是他跟在咱們身邊也這么長時間了，下官相信他不敢弄虛作假，更不敢做一個假案子出來。”
“那有什么需要謹慎的？”海瑞搖了搖頭。
“是不是案子太大了一些？”王用汲有些遲疑道：“如果真的這么查下去，很可能不好收拾。到時候孔家那邊翻臉，大人的目的怕是……”
說到這里，王用汲就停下來了。
因為海瑞板起面孔甚是嚴肅。
海瑞盯著王用汲說道：“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可以用來做交換，有些事情不可以。世道人心，說出來只是四個字，卻是萬物之本、天下之基。”
“我海瑞海剛峰出門為官這么多年，給人做過刀嗎？”
“做過，我在做應天巡撫的時候，就是在給高拱做刀。他要對付徐階，我不知道嗎？我當然知道。可是為什么我去做了？無非四個字：世道人心。”
“嚴嵩在位期間，大明政績廢馳、人心敗壞。徐階可以說是久負海內之望，可是他上位之后做了什么？家人貪腐無度，儼然又一個嚴嵩，難道他不該查嗎？”
“他該查，不但該查，還要狠狠地查。正人心，不能用來做交換。當年的徐階也好，今日的孔家也好，我海瑞只認事。事是真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王用汲苦笑著說道：“下官還是不了解大人。”
“那就慢慢了解吧。”海瑞擺了擺手說道：“只是這一次怕是要給陛下惹麻煩了，希望陛下不要怪我。”
王用汲沉默了，良久沒有開口。
事實上，海瑞做的事情已經超標了。
朱翊鈞讓他來山東，是為了監察土地清查，別讓那些地方官員搞事情。
海瑞在德王府的事情做的其實很好，壓了德王府一頭，把事情辦得漂亮。
可是海瑞想做的更多，想讓山東這些人拿出土地來，讓所有人看看，只有清查和清退一起進行，才能夠徹底扭轉大明的頹勢；只有清查和清退一起進行，才能夠徹底改變大明的局面。
所以在德王和魯王的事情以后，海瑞又盯上了孔家。畢竟那兩位宗室那里沒成功，德王當時還說了，你敢從孔家下手嗎？
海瑞這才意識到要開始也要從孔家開始。
只不過到了孔家之后，海瑞還沒有開始就弄出了這么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翻騰起來，海瑞就會和孔家爆發巨大的沖突。
這樣的沖突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京城那邊恐怕會沸沸揚揚，整個清查土地的事情都會變得很糟糕。
雖然海瑞覺得這樣清查土地還不如不查，可是他不想給皇帝惹麻煩。
皇帝年輕，還沒有親政，權力都握在張居正手里。如果真的鬧騰起來，皇帝恐怕難以自處。
這位年輕的皇帝，海瑞對他的感官非常不錯，成熟穩重，有胸襟、有氣魄。只是現在還年輕，所聞所見尚且不多。
可是海瑞相信，假以時日，這位一定是大明朝的中興帝王。他是真的想看到那一天，也真的不想給這位帝王找麻煩。
可是到這個時候，事情已經不以他的意志力為轉移了。
王用汲只能面露苦笑。
你老現在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已經晚了？
您老干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在給陛下找麻煩？
“相信陛下會體諒大人的。”王用汲說道。
“走吧。”海瑞沒有回答，只是擺了擺手說道：“我們馬上趕到濟寧去，這件事情一定要盡快落實下去，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們鬧起來，這件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王用汲神情復雜地看著海瑞，遲疑了片刻問道：“如果事情真的鬧起來，大人恐怕……”
這一次，海瑞倒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很輕松的擺了擺手說道：“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官這么多年官海沉浮，早就習慣了。”
“我只是一個舉人出身，這么多年官做到這個份上，我已經知足了。這一次的事情如果能讓我做完，即便是即刻身死，我也能瞑目了。”
“我輩讀書人，平生不負青云志，我做到了。”
說完，海瑞邁步向外走了出去。
看著海瑞有些佝僂的腰，看著他堅定的步伐，王用汲的臉上先是痛苦，隨后迷茫。
很快，迷茫消退了，剩下的是清明。
沒有絲毫的遲疑，王用汲邁步跟了上去。
濟寧。
在大明這個時代，這里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城市，挨著京杭大運河，老天爺賞飯吃。
走進濟寧城，所有人都能夠認識到這里的繁華。街道上人來人往，叫賣之聲不停。
海瑞走在人群當中，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他很喜歡看這樣的場景，也希望大明處處是這樣的場景。
“大人，我們去哪里？”王用汲在海瑞的身邊問道。
“直接去濟寧知府衙門。”海瑞笑著說道。
“是，大人。”王用汲答應了一聲。
一行人直接趕奔濟寧知府衙門。
濟寧知府不是孔家，他可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更沒有那么大的魄力。
他聽說海瑞到了之后，連忙跑出來連滾帶爬的迎接。
他可不敢得罪海瑞，還被海瑞嚇得夠嗆。
海瑞上門，估計沒什么好事。
濟寧知府四十多歲的年紀，此時跑得呼哧帶喘，一看平日就很缺乏鍛煉。
見到海瑞之后，濟寧知府連忙躬身行禮道：“下官濟寧知府趙又吉，參見海大人。”
“免禮。”海瑞擺了擺手。
沒有說什么客套話，海瑞邁步就走了進去。
趙又吉也跟著上去，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去叫人。
濟寧府的大小官員，還有師爺全都叫過來。
昨天他剛剛接到巡撫衙門的傳信，說海瑞在四處亂跑，讓大家小心接待，一定要謹慎一些，不要讓海瑞抓到了把柄。
山東省的地方官員早就提心吊膽了，其實不用巡撫衙門來信，他們已是膽戰心驚；這一來信，更是嚇得夠嗆。
濟寧知府是怎么也沒想到海瑞居然跑到自己這里來了。
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走路都有些發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