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聞言,下意識的就想點頭。可是他隨后就猛然醒悟了過來,抬起頭看著海瑞,半天都沒有說話。
海瑞攤了攤手,說道:“怎么不說話了?”
李端坐在那里幾次臉色大變,原本一張小黑臉瞬間都變得有些發白。
坐在一邊的張瑞看著李端如此模樣,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比起李端,張瑞可要成熟的多了,很多事都能看得明白。就比如說皇帝收斂土地這件事,在地方上可是發生了不少次的沖突,很多人都不滿意。為什么很多人不滿意?
因為斷了很多人的生路,比如以前那些放高利貸的人。如果誰家出事了的話,放高利貸的都會主動湊上去:只要你們把土地抵押給我,我就借給你錢。
很多百姓家里被逼無奈,只能把土地抵押出去。
干這種土地生意的人,除了本地的無賴潑皮之外,還有退休的官員、士紳,甚至是在職的官員,也包括寺廟、道觀,基本有資本的人都在干。所有人都在向下壓迫,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這種貸款拿出去之后,基本上就是利滾利,你還不起。九出十三個月都算是輕的了,狠的就給你來一個驢打滾,讓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本來家里就有事,到期了根本不可能還銀子,你們家的地就沒了。地沒了之后,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淪為佃戶,那你們家里就更慘了,只能勉強的活著。
可是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等到你們家生病的時候,這些人又來了。你們家已經沒有什么好賣的了,賣人吧。賣兒、賣女、賣妻子,妻離子散。要么逃跑成為逃戶,要么就只能乖乖地認命。
這些人從頭到腳都是鮮血淋漓地吞噬著普通百姓。
后世人常說資本是帶血的,從出生開始就是要吃人的,那這些人組成的何嘗就不是一種資本?
為了利潤,他們也什么血什么肉都吃。
可是有了皇莊就不一樣了,百姓有了另外一種選擇,我可以把地租給皇帝,皇帝會給我地租。拿著地租我就能解了燃眉之急,而且我也不用還,畢竟這錢是皇帝給我的。
同時我也可以給皇帝種地,皇帝給我工錢,旱澇保收。哪怕今年環境不好、鬧了天災,土地歉收或者是干脆絕收,那也沒有關系,地租和工錢一分都不會少。
在這樣的情況下,百姓怎么選?還有疑問嗎?
用腳投票,都知道怎么選。
在張瑞知道的情況下,有人曾經試圖收買皇莊的官員:你們只要不收老百姓的地,我們就給你錢。
結果并不怎么好,這邊剛答應,那邊錦衣衛就來抓人了。
消息怎么傳出去的,沒有人知道,但就是傳出去了。
錦衣衛來了之后,抓了人就在皇莊門外直接砍了頭。
用上面的人的話說,這里是皇帝的皇莊,這里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人。如果有人敢干這種貪污受賄之事,就是丟皇帝的臉;如果皇莊里面有人受了委屈,可以到京城去告狀。
為此,朱翊鈞還把朱元璋的一個政策拿起來了:
明大誥,十二布政司及府、州、縣,朕嘗禁止官吏、皂隸,不許下鄉擾民。其禁有年矣。有等貪婪之徒,往往不畏死罪,違旨下鄉,動擾于民。今后敢有如此,許民間高年有德耆民,率精壯拿赴來京。
意思就是如果有人貪污腐敗或者欺壓你,你可以抓了他們到京城來告狀。
如果你搞我,我要押著你去京城告狀。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可以阻攔,凡官生民等,只要阻攔我去京城告狀,一律抄家滅族。
這件事,朱元璋就這么干過,而且不只一次。
有的人為了阻止老百姓上京告狀,直接就殺人滅口。但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因為老百姓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來。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然后他們就殺人滅口。朱元璋知道了之后,直接滿門抄斬。
朱翊鈞就把這個政策拿出來了,只不過沒有在全國范圍內施行,而是在皇莊的施行。
你們種的是皇帝的地,你們就是我皇帝的人。如果他們敢欺壓你,你就拿著他上京城告狀。如果誰敢攔著你,讓朕知道了,滿門抄斬;無論罪名如何,只要阻攔你上京城告狀,就滿門抄斬。
消息壟斷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在皇莊里面都有說書人,這些人平常負責表演、講故事,關鍵的時候負責替皇帝傳達消息。他們會把皇帝的政令編成非常好聽的小段,或者干脆就是故事,要把這件事說下去。
比如關于這一次的進京告狀,這些說書人就當成了故事講,直接就把明太祖朱元璋拿出來一頓吹捧,然后把這政策講給了普通百姓聽。普通百姓聽了故事,覺得很有意思,同時也明白了可以這么干。
到最后,說書人就會告訴他們,如果你們也有冤屈的話,也可以這么干。當今皇帝說了,你們現在種的是皇帝的地,你們就是皇帝的人。
這就導致下面很多官員都開始發慌,畢竟今天他們敢在皇莊里這么干,說不定哪天他們就敢對著地方官員這么干,早晚會出事;等到百姓都知道這政策,地方官也跑不了。
張瑞看看李端,又看看老丈,把這些事在腦袋里過了一遍。
他心里面明白,很多人對皇帝不滿。他們不滿也是有原因的,在他們看來,皇帝斷了他們的財路;對官員來說,皇帝過于嚴苛。
可是對于普通的窮苦百姓來說,當今陛下,千古圣君!
明君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當今皇帝,圣君才可以形容。所以現在地方上基本沒有什么百姓鬧事,想鼓動都不鼓動不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端能說的東西就不多了。像與民爭利這種話,基本沒有什么太大的生存空間,比如眼前就是這個樣子。
海瑞真的問上李端之后,李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海瑞嘆了一口氣。
這是個聰明的讀書人,也是一個耿直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