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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生

  霎時間,一道道目光聚集而來,紛亂盡掃。

  二代族人不再交談,繃著臉望過來。

  遠處,年輕的弟子們眼含激動:

  “家主要出手了!”

  “終于,宮本大師要站出來了嗎?”

  “勝負就在此一戰。”

  此刻,宮本武出戰,場間絕望氣息消散。

  蘇寧,也終于認真起來,將手中的短矛恢復了正確的持握姿態,雖有一定的底氣,起碼,覺得自己不至于輸,但世事無絕對。

  倘若說這里存在唯一的變數,那也就只有宮本武一人。

  “他會選擇哪種攻擊方式?是類似第一場,選擇近身攻擊,刀兵相見,還是學第二場,馭使飛劍,隔空出招?”

  蘇寧眼神微瞇,思索著應對方案:

  兩種各有優劣,對方的前兩場,說到底,還是為這最后一關最鋪墊。

  蘇寧漏給對方的信息,一個是近距離的幻術干擾,一個是對庭院水氣的操控。

  相反的,宮本家也露出了他們的底牌:近戰、遠攻的套路打法。

  如今,終于到了關鍵時候,饒是蘇寧表現的跋扈自信,卻也不敢輕慢。

  “恩,如果偏要選,還是第二種為好,雖說宮本武的飛劍肯定沒那么好打法,速度恐怕也更快,但我有紫綬仙衣護體,靈力儲備又高于他。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肉身抗他幾劍,進行反擊。”

  “相反的,如果他不御劍,而是近身戰,我恐怕要露怯,畢竟,近身格斗,高下立判,最后,即便我贏了,表現恐怕也不會太好看……”

  蘇寧暗自嘀咕,可緊接著,宮本武的動作卻讓他稍有些看不懂了。

  只見這位大劍師邁步,來到距離他十米外,站定,手中竟沒有劍。

  “宮本家主準備怎么比?”蘇寧挑眉,哂笑道:“難不成,是要赤手空拳上陣?”

  宮本武素色袍服滾動,眼眸坦然凝視過來,淡淡道:“正有此意。”

  不單是蘇寧,這下,就連不少本家人,也露出迷惑的神情,只有幾位宿老,想起什么,目露驚訝。

  宮本武笑著解釋道:“前兩場,一近戰,一遠攻,貴使都輕易接下,我也在想,這最后一場,該怎么打才好。”

  “直到方才,我突然意識到,無謂遠近,都是凡人的武道思路,而無論你我,終究,已經不是凡人。”

  蘇寧道:“所以?”

  宮本武臉色認真地說:“面對超凡,還執著于以普通武學應對,本身就是很沒必要的事。

  所以,既然要比拼,那就干脆拋下枝蔓,直指核心,你我兩人,比拼修為,分勝負!”

  比修為!

  蘇寧下意識就想笑,心說你這豈不是放棄了自己最大的優勢?拿劣勢和我比?

  正確操作不該是想辦法,將我拉到凡俗武學層次,然后用豐富的經驗打敗我?

  不……等等。

  蘇寧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判了一些事,宮本武的確會全力以赴,但他的目的從不是贏。

  而是確認,自己這個人教派來的使者,究竟有幾分本事。

  小谷中介多次透露過,說自己是家主派來的,又說,族中有很多人不希望與人教接觸。

  也就是說,“與人教接洽”,本身就是宮本武強行推進的事情。

  是他有歸附的想法,但一方面不確定人教虛實,另外,也承受著內部阻力。

  既然如此,輸贏對他根本不重要,如果自己在超凡領域擊敗他,恰好說明,他選擇接洽人教的策略是對的。

  基于這個思路,宮本武放棄劍道技巧,用劣勢對自己的優勢,也就完全說得通了。

  他就是要試探,自己的修為,神通。

  另外……蘇寧回想著前兩場,宮本武的反應,突然領悟:

  也許,前兩場的失敗,也符合他的期待。

  甚至,樂于看到我簡單粗暴地擊敗那兩兄弟。

  以此,來說服族人。

  想通這些,蘇寧對這人不禁高看了一眼,點頭道:“好。那就這樣比。”

  說著,他隨手將點金矛往場中一拋。

  “噌!”

  漆黑,盤著麒麟浮雕的沉重兵器刺入青石地面。

  宣告著比試的開始。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道場中,只有夜風細雨飄搖的動靜,場中,兩人衣袍獵獵。

  彼此一動不動,年輕弟子們瞪大了眼睛,不愿錯過哪怕一秒,氣溫悄然下跌,雪莉裹緊了羽絨服,突然覺得好冷。

  并不是冬日雨夜的冷,而是另一種。

  恰如深秋,天高云淡,秋意濃時,萬物凋零的“冷”。

  那是直刺人心的意,令她不禁朝著朝著凍僵的雙手輕輕哈氣,而其余的觀戰者,也是類似的反應。

  那些族內高手還好,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早一步,便鼓蕩靈力,運轉呼吸術,以此溫暖身體。

  而稍遠些的年輕弟子們就明顯沒這個意識,直到手腳凍得酥麻,才陡然察覺異象:

  “看!楓葉!”

  有人說。

  “是真的啊,哪里來的楓葉?”

  “那不是真的,是從空氣里冒出來的……”

  極力壓低的驚呼聲中,所有人眼眸中,倒映出同樣一副怪異而美麗的圖景:

  細雨飄搖的道場上,以宮本武站立之處為中心,夜空中,有片片楓葉自空氣析出,飄飄灑灑。

  楓葉火紅,一片片,一葉葉,與眾人袍服上的徽記相映成趣。

  隨葉片飄落,眾人的內心平靜下來,一切的激烈的情緒,都被某種無形的“意”撫平。

  恍惚間,忘卻了身在何處,只覺,似置身于深秋時節,楓林古道,場中的兩人,不再是現代都市中的人物。

  而是歷史傳記中,拔劍而對的豪俠。

  “侘寂!”雪莉低聲地吐出這個詞來。

  并不是說,她辨認出什么,而是,當目睹這一幕情景,她心中本能跳出的一個,曾于讀書時,接觸過的美學詞匯。

  “侘寂。”東京郊外,土御門神宮正殿。

  雨水漸濃,匯成珠串,滴滴答答,從烏檐上滴落下來。

  身著黑色和服的老人已不在看那盤棋,而是盤膝,面朝殿外,在聽到青年實時收到的最新短信后,開口說。

  “父親?”中年人疑惑,不知何意。

  他倒不是不理解這個詞,據他所知,“侘寂”、“物哀”、“幽玄”,并稱為東瀛古典三大美學意境。

  比喻來說。

  “物哀”是花,絢爛華美,盛放于歷史之春。

  “幽玄”是果,成熟于夏末初秋。

  “侘寂”是葉,衰敗于秋末初冬,代指古典文化的由盛而衰,平民階層的興起。

  只是,這與宮本武展現的神通手段有什么關系?

  老人沒有看他,自顧自嘆道:“你可知,宮本家族徽記便是楓葉。

  侘寂,也是其劍道修行至深處,所營造的所謂美的意境。

  只是,我沒想到,宮本武竟悄無聲息,將他的這種領悟與修行,與靈力結合了起來。

  依照描述看來,這應當算是修行路打開后,他自創的一門神通術法。”

  “自創神通?”中年人驚訝,說:“怪不得,他放棄劍道的優勢,與代行使比拼修為神通,原來是有所依仗。”

  老人卻是搖頭,未做評價。

  “咦。”道場內,當蘇寧望見那漫天飄落的楓葉,眼神中,第一次有了詫異的情緒:

  “這是法術?不像……”

  宮本武平靜道:“我也說不上是什么,大概算是,我琢磨出的一些小手段吧,無法與正宗神通比擬,見笑了。”

  蘇寧搖頭,臉上沒了跋扈高傲的神情,認真起來:

  “如果我沒看錯,這里的每一片楓葉,都可以是一柄劍。以靈力構造葉片,由御劍術駕馭,有點意思。”

  宮本武并未否認,對蘇寧一口點破并不意外。

  就如同這世上,從沒有全無原型的創新,所謂的自創神通,說到底,難以抹去根源的痕跡。

  更何況,他創造出這神通時間還短,尚且粗糙。

  “請賜教。”宮本武說。

  蘇寧聞言,皺起眉頭,似乎陷入如何破局的思考。

  兩人的交談并未避諱人。

  而周圍的觀眾則表現出了超常的耐心與好奇,這一場,的確與前兩場截然不同。

  不只是戰斗形式更玄奧,脫離凡俗。

  就連兩人的一舉一動,都少了煙火氣,沒有嘿哈暴喝,也沒有對力量與速度的追求。

  甚至于,連出手都軟綿綿的。

  布下神通,還會彼此交談,仿佛根本不是在戰斗,而是在閑聊。

  有些心急的,更是迷惑不解:

  “家主怎么不攻擊?不是說那些葉子都是劍嗎?那么多劍,倒是斬過去啊,只在那飄是什么意思?”

  “就是,而且還給人把底細說出來了。”

  “別吵,你們看人教那使者,愁眉苦臉的,是不是不行了?”

  “哈,準時給家主難住了,失去兵器就不會打了。”

  部分年輕弟子們交談起來,聲音不大,更像是竊竊私語。

  不過,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聽力好的,仍舊可以捕捉一二。

  雪莉頂著漸大的雨,心下有些焦急起來,她只會通靈術,對這些高級玩意完全搞不懂。

  也看不出什么玄機,只是覺得,蘇寧沒有干脆利落出手,將對手擊飛,怕是遇到了難題。

  果然,宮本武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前輩這么年輕,即便天縱奇才,肯定也有缺陷的吧。

  雪莉面露擔憂。

  她不禁看向旁邊那些宮本家高手,想從這些人臉上觀察出信息來:

  恩,雖然我看不懂,但總有人能看懂吧?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這群人中的大部分,也是滿臉茫然,尤其,是之前兩場分析的頭頭是道的幾名宿老,更是無所適從的模樣。

  反而,是最早落敗,這時候站在人群里的,叫什么“一木”的,竹刀少年開口:“啊,家主的葉子好像根本沒法靠近使者的身體吶!”

  什么?

  經此提醒,許多以凡俗武學分析戰局的宿老驚醒,終于望見了那最為粗淺的,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細節:

  場中,飄落下的楓葉并非沒有朝蘇寧落去,只是每一片嘗試靠近的,都會中途被風雨吹開。

  看上去,就像是巧合。

  可是……須知,那并非是真實的楓葉,又怎么會給尋常的風雨吹落、打濕?

  “他在操控雨水!”終于有人意識到關鍵,說。

  場中,宮本武說道:“你在想什么?難不成是要這樣耗下去?零散的葉的確打不破你的防御場,不過,我這里的楓葉很多。”

  蘇寧終于抬起頭來,淡笑道:“我只是在想,要用哪種能力與你對決比較好。”

  宮本武說:“那你想好了嗎?”

  蘇寧說:“恩。”

  宮本武:“是什么?”

  蘇寧笑了:“我覺得,用上一場用過的手段就夠了。”

  兩人一問一答,聽得眾人愈發迷惑,可就在下一秒,他們終于明白了蘇寧話語的含義。

  空中打落的雨水驀地大了。

  從細密的小雨,轉眼間,成了疾風驟雨。

  在御水術的操控下,整座道場的水氣結合,凝成了一顆顆豆大的雨,噼里啪啦跌落下來。

  與此同時,蘇寧將體內那道無名劍意釋放出來,匯入靈力,分解,融入這漫天的大雨中。

  于是,每一滴雨水,也都成了劍。

  剎那間,道場由極靜,轉為極動。

  在感應到那熟悉的劍意的剎那,宮本武低喝一聲,全力施為,體內靈力匯入天地,道場中飄落的楓葉多出無數倍。

  從起初的寥寥不過幾十片,增加到一百,五百,一千……三千……

  眨眼間,場中三千飄葉,疾速旋轉,化成了一柄柄鋒利無比的劍,朝蘇寧斬去。

  而與此同時,更多出無數倍的,含著古老人教劍意的雨滴飄落,與宮本武的楓葉碰撞,交擊,敲打下去。

  “乒乓乒乓……”

  “丁啷啷啷……”

  剎那間,在眾人眼中,原本安靜“祥和”的道場霎時間被無數刀光劍影淹沒。

  刀劍碰撞,交擊聲連成了一片,每一秒中,都有上千次碰撞。

  整個交戰中心,更是被突然變化的一幕淹沒了。

  人們甚至幾乎看不清那兩道人影,只能看到,狂猛的暴雨噼里啪啦落下,在青石地面上,打出一層“白煙”……

  而無數紅艷如火的楓葉則于這狂風暴雨中飄搖,飛舞,零落。

  這一刻,雙方全無保留,將體內的靈力瘋狂地釋放出來,以至于,在許多年輕弟子眼中,甚至連楓葉無法捕捉。

  只能看到,紅色的一片,與白色的一片撞擊在一起。

  兩個不同的色塊如同對陣的公牛,死命地將自己的“勢力范圍”擴散到對方的地盤去。

  “這……這是……”

  感受著那堪稱震撼的景象,家族一眾高手全員失態。

  尤其是那些年長的,更是不顧形象,張大了嘴巴,瞪著眼睛,似乎畢生對“劍道”的理解,于此刻全然崩塌!

  這是劍道?

  這也算劍道?

  他們很想大聲質問,人類怎么可能將御劍施展到這種層次?

  宮本兩兄弟已經是族中二代翹楚,可同時能駕馭的劍,卻不及戰斗雙方任何一人的哪怕萬一。

  “修行……靈力……列仙……超凡……”

  這一刻,目睹這非人的碰撞,許多原本尚未認清時代變化的人,腦海里,重新浮現出這些字眼。

  浮現出,宮本武多次說的,時代的變化。

  一些東西,開始崩塌。

  與此同時,感受著場中傳來的,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另外一種東西,開始發芽。

  宿老們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立派們愕然望著場上光影,心神搖曳。

  反對派們沉默下來,表情動搖。

  年輕的少年們面露向往,眸中閃爍著“憧憬”的光。

  大門口,仍舊綁著手腳,身材魁梧,滿臉胡茬的橫井貳像蟲子一樣“蠕動”著,擠開通往道場的門:

  “下雨了,給把傘行不……”

  他厚著臉皮剛說了半截,整個人喉嚨猶如被掐住,瞠目結舌地望著場上的情景,仿若石化。

  人群前列,雪莉哈著氣,暖著雙手,等看到“白色”的范圍逐漸將“紅色”逼入角落,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

  “前輩果然最棒了。”

  “乒乓……當啷……”

  整個疾風驟雨的交集只持續了幾十秒,便緩慢下來。

  隨著最后一片楓葉被冷雨打濕,砸落地面。

  這場特殊的對決迎來了終局。

  暴雨結束,來得快,去的更快。

  青石地板上,覆蓋著一層雨水,點點漣漪彼此消弭。

  鋪滿地面的,黯淡的楓葉陸續消失了。

  戳在場中心的麒麟點金矛掛滿了雨水,仿佛被洗過。

  大抵是強行抽取了太多雨水的緣故,道場頭頂的陰云塌陷出一個圓融的洞。

  露出后方的朗朗夜空。

  潔白的月光從洞口溢出,照亮了雨后的道場,更照亮了身披長款黑風衣的蘇寧。

  “我輸了。”宮本武臉龐蒼白,虛弱地說。

  沒有怒意,也無笑意。

  他終于等來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場上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月光下,這座歷經無數風雨的道場安靜的不像話。

  屹立東瀛千百年的劍道第一大家,終于在新時代開啟之時,迎來了久違的失敗,亦或新生。

  “承讓。”蘇寧沒有再維持跋扈囂張,意外地用了這個謙辭。

  隨即,全場轟然。

  這段終于寫完了。。月底了,票不投就浪費啦(認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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