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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知己

  沈元景劍法迅疾,且縱橫飄忽,流轉無方,禿筆翁明知道筆畫順序,卻也抵擋不住,眼睜睜的看著他把這首裴將軍詩劍法演練完成。

  “沈少俠不但劍法通神,書法亦是絕倫。這套裴將軍詩有華山峻峭奇險之秀,又蘊含歐陽率更筆意,當真令人嘆服!”他拱手一禮,說道:“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這身上怕要多了上百個窟窿!”

  黑白子見得沈元景劍法精絕至此,也說不話來,絕了比試的念頭,看向一邊的黃鐘公,說道:“我這人武功也是一般,就不獻丑了,不知大哥是何想法?”

  黃鐘公早就從曲譜中回過神來,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沈少俠成名許久,戰績頗多,武功自非浪得虛名,老朽也要甘拜下風。只不過今日得見這份曲譜,實在喜不自勝,有意一展身手,還請沈少俠品鑒!”

  他捧出一把瑤琴,顏色暗舊,當是數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右手在琴弦上撥了幾下,琴音響處,琴尾向沈元景右肩推來。

  沈元景聽到琴音,幾個穴位微微一震,他當即凝神靜氣,長劍緩緩點向黃鐘公肘后。

  瑤琴倘若繼續撞向過去,肘后穴道勢必先被點上,黃鐘公便倒轉瑤琴,向沈元景的腰間砸到,琴身遞出之時,又是撥弦發聲。

  沈元景的劍轉了個弧形,點向對方腋下。黃鐘公舉琴封擋,沈元景不想破壞這古物,便縮了回去。黃鐘公在琴上連彈數聲,樂音轉急。黑白子等人臉色微變,生怕自己內力受損,倒轉著身子退出廳堂,隨手帶上了板門。

  黃鐘公這門功夫的琴音本身自不能傷敵,效用全在激發敵人內力,擾亂敵招,對手內力越強,對琴音所起感應也越加厲害。

  沈元景內力深厚,更是精通音律,不自覺便研究起曲調,侵擾更甚。聽得數聲,便內力躁動,穴位胡跳,招數也亂了一亂。

  他不得不全力運轉明玉功,臉色幾乎透明,一股清涼由丹田而生,散入臟腑四肢,頓時神清氣明。

  沈元景行走江湖數年,這音波功夫尚是首次遇到,不由得見獵心喜,劍勢始終不緩不急,直到這一曲完畢。

  黃鐘公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內力,用以擾亂敵人心神,待對方內力和琴音一生共鳴,便不知不覺的為琴音所制。

  他琴上的招數卻和琴音恰正相反。琴音舒緩,對方出招也跟著緩慢,他便出招迅疾,對方肯定難以招架;琴音急驟,對方出招也跟著急亂,他便出招穩健,對方勢必露出破綻。

  可一曲終了,沈元景若無其事,還有心贊嘆:“‘明月太虛同一照,浮家泛宅忘昏曉。醉眼冷看城市鬧。煙波老,誰能惹得閑煩惱’,這曲‘漁舟唱晚’,當真不凡!”

  聽得沈元景氣定神閑的說出一番言語,黃鐘公先是一驚,后又喜道:“沈少俠亦懂音律?”

  不待沈元景回答,他自己便說:“是了,曲洋既然把此譜留給沈少俠,想來沈少俠也精擅音律之輩,不知能否得聽仙音?”說到這里,他蒼白的臉上竟然現出血色,顯得頗為熱切。

  那廂黑白子等人在黃鐘公全力催動琴弦之時,聽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出了老遠,琴音才幾不可聞。但偶爾琴音高亢,透了幾聲出來,仍令他們心跳加劇。

  佇立良久,但聽得琴音始終不斷,三人心里有些擔心。丹青生道:“這位沈少俠劍法固然極高,但在大哥‘七弦無形劍’久攻之下,還強自支撐,恐有性命之憂,我去向大哥求個情,不能傷了他。”

  三人正要向前,突然聽得廳內已無琴聲,便趕緊推門而入,卻看到沈元景毫無異樣,黃鐘公喜笑宴宴說了句話,引他往外走。

  一行人穿過幾個走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前。月洞門額上寫著“琴心”兩字,以藍色琉璃砌成,筆致蒼勁,當是出于禿筆翁的手筆了。

  過了月洞門,是一條清幽的花徑,兩旁修竹姍姍,花徑鵝卵石上生滿青苔,顯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徑通到三間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蒼松矯健高挺,遮得四下里陰沉沉的。

  到了琴房,黃鐘公遞給沈元景一管玉簫,低頭看去,那簫通身碧綠,竟是上好的翠玉雕琢,近吹口處有幾點朱斑,殷紅如血,更映得玉簫青翠欲滴。沈元景放在口中試了一試,氣過簫孔,聲音溫潤柔和。

  他看了黃鐘公一眼,簫聲先起,由小而大,由慢而快,琴聲悠揚,時緩時急,忽爾悄然無聲,忽爾錚然大響。兩音糾纏,一婉轉嗚咽,一則高亢激昂;一清脆響亮,一則低吟淺唱。

  一曲笑傲江湖曲奏罷,沈元景和黃鐘公相視一笑,頓生知己之感。

  任盈盈琴技高超,婉轉有余,卻也少了江湖味道。黃鐘公雖壯志未酬便驟然歸隱,但恬適中也有幾分豪情。與沈元景朝陽初升,明而不烈正好相得益彰。

  攜黃鐘公贈的碧玉簫,沈元景欣然而歸。過得兩日,待黃鐘公熟了這曲譜之后,他又過來合奏。

  兩人泛舟西湖,水光瀲滟,十分美麗。等一曲過半,細雨忽至,山色空蒙,簫聲琴聲俱都低沉,如絲如縷,連綿不絕。

  一曲終了,黃鐘公覺得十數年來,從未如此愜意,不想言語,靠在船艙上靜聽雨聲。沈元景也是一樣,望著遠處山水,怔怔出神,臉上笑容若隱若現。

  他來得此世,劍也練了,名也成了,科考之美,山水之樂,俱都享受過,當真是樂不思蜀。如今又有知己在側,當真快活。

  兩人回到梅莊,黃鐘公越看這笑傲江湖曲譜越是喜愛,總覺得一支玉簫心意太輕,當下把得意武功“七弦無形劍”傾囊相授給沈元景。

  沈元景也不拒絕,演練兩遍就已熟悉。黃鐘公才知他彈琴也是如此厲害,頓覺后繼有人,甚是欣慰。

  這樂理相通,武功也是如此,沈元景琢磨幾日,把這音波功夫延伸到了簫上,反過來傳授給了黃鐘公。

  兩人又連日研究,竟也把這“七弦無形劍”的功夫,融入到了笑傲江湖曲中,兩相疊加,威力倍增。

  轉眼沈元景就在杭州待了快半月,也到了該回華山的時候。江南四友設宴款待,丹青生取出封存多時的美酒,沈元景雖然不精與此道,但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酒酣之際,他對禿筆翁說道:“三莊主,且拿筆來!”禿筆翁大喜,親自研墨,雙手奉上毛筆,展開宣紙。

  沈元景取筆沾滿墨汁,看了眼宣紙,卻不落筆,轉身走到白墻邊,提筆落下,字跡勁秀,無有鋒銳之氣,卻平中寓險,黑字帶霜: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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