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把整個華山都搜遍了,也未尋著沈元景,完顏守緒十分惱怒,忿道:“朕撫臨中原,攬八荒而總,拒北狄而控南蠻,招一無名野仙而不得。彼身在山中,卻不來見朕,是何道理?”
下有大臣李蹊答道:“蜀帝往見臥龍,亦需親身所至,三謁方得其心。始有孔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成就千古佳話。陛下既不肯屈尊,卻又只遣些粗鄙軍漢上前騷擾,莫說仙體清貴,便是介子推也不愿下山來。況且執刀明槍,滿山搜尋,是請耶?是捉耶?心既不誠,反怪罪于神仙,是何道理?”
完顏守緒默然,沉吟良久,方才說道:“君之所言甚是,卻是朕行為不當,便算得凡間求肯他人相助,亦非要言語懇切、心正意誠不可。我當自往見之。”
此刻大敵在外,一國之尊竟然因著幾個真假莫辯的訊息,就拋下政事軍民,去見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仙。如此荒謬之事,殿下臣子里頭,反對者少,贊成者居多,可見局勢之糜爛至斯,金國君臣上下亦深覺無力回天,只得求諸于鬼神。
帝王出行,規格極高,哪怕完顏守緒輕車從簡,隊伍也是頗見規模。蒙古統帥木華黎早就得到消息,卻只做不知,巍然不動,待這行人上得華山,才領著軍馬,急攻潼關。
雖然傳聞太華仙人神通廣大,可也當不得帝王祭祀,此次完顏守緒前來華山之巔,也是借口祭拜華山之神少昊金天氏。禱文才念到一半,就見到不停的有軍士接踵而來,帶著一封封的奏疏,都在敘說軍情危機,請他回京主持大局。
他有些慌亂,急切念完禱文,下得封禪臺,群臣也顧不得他此番行為虎頭蛇尾,禮數頗不圓滿,紛紛上前商議。
他拆開奏疏,一份份看去,前幾封還在報告敵軍動向,后面軍情一封緊過一封,直到新來進的里面,已有“潼關危急”字樣。
完顏守緒眼睛一黑,差點倒地,管不了其他,連聲高呼:“回京,回京!”才走幾步,又突然折返回身,操起早就準備好的圣旨,自己念起來:“朕膺昊天之眷命……詔以為清虛濟世真君……”還未見到所謂的太華仙人,便直接冠了四字真君的名頭,禮遇不可謂是不重。
他剛念完詔書的最后一個字,忽然北方電光大閃,接著旱地一個驚雷,轟隆隆響在君臣耳里,嚇得他們一陣哆嗦,俱都腿軟,爾后風聲大作,暴雨驟至。
完顏守緒也未能等到仙人回應,只得冒雨匆忙下山,不眠不休的趕回汴京。他正在大殿召集重臣,商議抵擋蒙古突如其來的攻勢,忽然殿外有人狂呼:“大喜!”進到殿里,呈上戰報,原來是木華黎已然退軍了。
雖然不明就里,可也真是喜事一樁,他大宴群臣,歡飲直至傍晚。到這時才有人探明消息,原來在幾天前,鐵木真突然去世,蒙古諸部得到消息,暫緩了各處攻勢。
殿里眾人議論紛紛,完顏守緒與李蹊對視一眼,后者福臨心至,向著西面跪倒,高呼道:“定是清虛濟世真君慈悲,降下雷霆,一舉擊斃了敵酋。”又轉過身來,對著階上一拜,說道:“陛下圣明,已得天仙庇佑,必能革除弊病,領著大金國重回巔峰,再造盛世。”
一席話說得完顏守緒大喜,群臣心里的一點點怨言也都平息,齊聲高呼:“重回巔峰,再造盛世!”一時君臣盡歡。第二日,他又給太華仙人加了尊號為“清虛靈感濟世真君”。
這樣的消息金國上下根本不會隱瞞,反是大肆宣揚,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是有神仙庇佑的,這消息傳到武當,偶然穆念慈聽到了,連忙上山稟報給沈元景。
他也是啼笑皆非,可料不到的事情還在后面,蒙古那邊的反應暫且不知,趙宋官家卻不曉得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同樣封了他做“清微元妙真君”。
見太華仙人得兩方朝廷如此推崇,民間之人自然更加信服,“解圍濟困”、“逐虎救民”這類的傳說,也漸漸被“呼風喚雨濟世間”、“降世雷霆破兵主”的神話代替,邊境不少百姓家里竟然都豎起了木牌神像,日夜參拜,祈求他消弭兵災。
穆念慈曾經帶了一方過來與他看,那木雕臉孔模糊,瞧不出年歲,雙手后背,不倫不類的。整個人立與石塊之上,衣衫后飄,雖然粗糙,但也能窺見幾分瀟灑。
鐵木真去世后,遺命窩闊臺繼任汗位,可蒙古部落議事會制度仍有作用,非等到大會認定,方可登基,期間便按慣例,由幼子托雷監國。
蒙古貴族忙于權力更迭,蒙金之間便無有戰事。宋廷有史彌遠獨霸朝政,只能做些小動作,不敢招惹金國。一時干戈全無,仿佛天下又重歸太平。
這樣的狀況持續年余,全是在完顏守緒拜山之后發生,人人皆道是太華仙人之功,他當即下令于華山建造清虛真君廟。
沈元景閑暇來看之時,見得百姓扶老攜幼,踴躍相助,不時有人跪倒路邊,朝著山上大聲禱告:“望真君垂憐,保佑這一方土地,不受兵災,愿月月供奉,日日祭拜。”
這些人或是面黃肌瘦,食難果腹;或是身虛體弱,行走不便,可滿臉都是虔誠。只要天下太平,也總有些許希望,若身在亂世,便如原上野草,免不了要受牛羊啃食,到得秋天,衰朽無用,一旦天火降臨,終成一片白地。
見著此情此景,饒是他定力強大,心靜如水,也不禁大為震動喟然嘆息道:“寧為太平犬,莫做離亂人。”思忖受了這份香火,是否承擔得起這樣的因果。
縱然旁人視他為神仙,可他自知不過是凡夫俗子,若是武林爭斗,那是一點也不畏懼,可涉及到這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個人能起到的作用實在太過微小。
就算能夠僥幸刺殺了各國首腦,那又能如何?換個人來做皇帝大汗,也不見得會更好。將天下安定系與一人一姓之身,終究如鏡里拈花、水中撈月,空忙一場。
哪怕是趙家皇帝換了朱家皇帝,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天下大勢浩浩湯湯,如長河東流,縱然阻得一時,難不成還能阻攔一輩子十輩子?
沈元景不欲與朝堂之事多過糾纏,他所崇信的終究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情懷,平生只求一個快意逍遙罷了。
眼不見心不煩,他干脆不再留戀華山道場如何,先要回轉武當山,一心一意的琢磨武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