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看到沈元景之時,一下子便認出來人身份,心中忐忑,是以不敢說話。但聽又他口氣,似全無怪罪之意,膽氣便粗了三分,氣鼓鼓的道:“真君說哪里話,小婦人有什么本事,能談得上‘欺負’二字,要傳將出去,我豈不是要受千夫所指?這教我這柔弱身板,如何承受得起。”
方才跟出來的人中,有幾位不明就里,頓時臉色大變,話吐到嘴邊,又自咽了回去,心里既驚訝她的大膽,又面色帶著憂慮,看向屋頂。
沈元景淡淡的說道:“你方才可不是這樣的,我來只有片刻,就聽你在屋內一直編排,算上你派了那么多人到我山中騷擾,還有什么事情,是‘女諸葛’不敢做的?”
院子里面眾人都自捏了把汗,見他口吻中,并無多少責怪的語氣,才長出一口氣。黃蓉越發肯定眼前這人不會對自己如何,委屈巴巴的說道:“這還不是你老人家的逼我的嘛。真君送到島上的那塊大石頭,至今還在桃花林中擺放著,你老人家,總不能不承認吧?”
“有什么不能認的?”沈元景道:“我不過放一塊石頭在哪,又未強押著郭靖來此,后面的都是你丈夫自己的選擇,怪到我頭上,卻不應該吧。”
黃蓉撅撅嘴道:“真君這樣說話就沒甚道理了,我夫君不過是個平凡的傻漢子,如何能夠逃脫你的手掌?他見到大石頭后,但凡聽說襄陽遇襲,必然是放不下心來的,這一切不都在你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之下?”
無論沈元景對郭靖的做法如何評判,這般“為國為民”的大俠情懷,總會讓他有三分敬意,點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理,這招換成趙家皇帝、金國皇帝,自然是半點用處也無。放在郭靖身上,我也不過是欺君子以方罷了,算不得什么本事。你丈夫這人的家國情懷,我也是很佩服的,你一家人都不容易。”
這番話可大出在場眾人意料,朱子柳心道:“原來這位也不是總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不過也是,如靖兒這般的,布衣為國,勞心勞力,不圖名利,只求民安,哪個不敬仰?”
黃蓉不知想到什么,眼圈亦有些紅,盈盈一禮道:“多謝真君體諒,恕小婦人見識短淺,多有得罪。實在是如今夫君遠在前線,兵戰兇危,我整日提心吊膽的,失了禮數。還請真君垂憐,設法解救一二。”
沈元景搖搖頭道:“我雖敬佩郭靖為人,但換做自己,是決計不會那樣去做,也做不到。他若不肯走,換誰去救援,都無異是海中撈月。況且我算來不過一練氣士,縱使能勝十人百人又如何?敵人有十倍的、百倍的十人百人,如何去抵擋?”
這話并無錯處,以郭靖的功夫,若想自保,只要不落入敵軍包圍,逃走還是容易的。可黃蓉深知丈夫不是這般人,所以才會憂心,又到:“非是要真君去千軍萬馬當中救人,實是因為真君在金國地位尊崇,若去與完顏守緒說上一兩句話,退走完顏合達大軍,呂大人抽出人手往西面支援,蒙古人久攻不下,自會無功而返,此次襄陽之危,不就迎刃而解了?”
在場眾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齊齊看了過來。沈元景道:“你太高看我了,一國皇帝,如何會因著一個鄉野凡人的幾句粗話,便放棄到嘴的肥肉。”
朱子柳一怔,心道:“也有幾分道理,不過總要試一試吧?”只有黃蓉定定的望著上面,說道:“別人或許沒這個本事,但換做是真君前往,金國皇帝不會不聽。三峰山之戰,雖然金國上下知道詳情的,三緘其口,可從事后來看,真君是居功至偉的。”
沈元景追殺托雷之后,便未再理會俗事,也自然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些什么,微微一笑,開口道:“何出此言,說來與我聽聽。”
黃蓉也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或是不愿承認,便一五一十的說道:“大勝之后,完顏守緒顧不得封賞群臣,便在華山之上大興土木,重修清虛宮,并給真君上了十六字的尊號,軍中大將竟然無一有怨言,由此可見一斑。
后來蒙古再次南侵之時,掃破延安與鳳翔,金國為將華山留在境內,大軍損失慘重,不可謂不智,滿朝上下卻無有一人非議。”
沈元景沉默片刻,消化完這些消息,說道:“許是那完顏守緒糊涂了;許是華山地處要害,丟之不得,這又能說明些什么?”
黃蓉也不爭辯,道:“那真君可知此次金國坐看蒙古攻宋、還要趁火打劫的的緣由?”
她不等對方接話,自顧說道:“我曾派人前去打探,說是因為趙昀將真君封在了武當山后,完顏守緒一直不忿,說道;‘無論太華太和,凡是清虛真君道場,都當在中原國內。’是以一直對均州虎視眈眈。這次趁著蒙古大軍襲來,便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真君神通廣大,掐指一算,便能知我有沒有說謊。”
“還有這樣的事?”沈元景心底詫異,面上不動聲色,道:“我豈是他一家的臣子?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此事真假暫且不論,便是我能勸這一次,又能如何?下次呢?再下次呢?打鐵終須自身硬,趙家皇帝不修武德,總不能要我一輩子都護衛著宋廷不成?”
費了半天唇色,對方依然不肯答應,黃蓉有些生氣,道:“真君亦是宋人,連金人都會相助,卻不愿幫自己人,是何道理?難不成在金國待的時間長了……”
一燈不待她說完,怒喝道:“住嘴!你一個小娃娃,知道什么,就敢胡說八道,還不快向真君道歉。”
黃蓉不情不愿的朝著沈元景行了一禮,后者笑道:“卻是奇了,你一個大理的皇帝,反倒比宋國之人更加操心襄陽之事。”
他不等一燈回話,對黃蓉說道:“你也不用激將,且不說彼宋非此宋,我身為漢人,已經夠對得起南國了。鈞州大戰,固然是幫著金國扭轉了國勢,可宋國也免于直接應對蒙古大軍,僅此一項,就多延了趙家幾十年國祚。他不肯發憤圖強,朝廷里面依舊是文恬武嬉,還要靠著你們這些個江湖中人支撐,殊為可笑,我何苦去趟這趟渾水。”
這里有鄰國前皇帝與大臣、貴家小姐、江湖草莽、市井乞丐,唯獨沒有宋廷的文人武官,黃蓉一時無話可說。
“真君此言差矣,咱們這些人聚在此地,豈是為了他趙家江山?”突然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一高大人影推開門,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