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一路走,一路想沈元景說的話,心里十分糾結,至今仍覺得那個提議不可思議,心底又有些蠢蠢欲動,等到家之時,也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近鄉情怯,他離家只有不到一年,可越往前走,腳步越慢,既怕母親突然沖出來一陣責罵或是垂淚,又盼望她喊一聲“過兒”。
可等他看到門上一把大鎖,心里咯噔一聲,連忙縱身一躍,跳到院子里,推開大門,廳里面的桌椅還如他離家那日一般,依舊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松了口氣,上前提起茶壺,就要倒水喝,等茶壺離了桌面,頓時楞在原地,呆呆望著桌子上那厚厚的一圈印記,不敢說話。
良久,他又摸了摸桌子,摸了摸椅子,上面布滿灰塵,抬頭看那墻上掛著的清微真君畫像,也是一樣,很久沒有打掃過了。
他瘋了似的沖進母親的房間,簾帳掛在床頭兩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非但沾滿了灰,還隱隱可見霉斑,一看就知道是許久也沒有打開用過。
他拉開柜子,里面的衣物少了好幾件,其余的都雜亂的堆在一邊,沒有整理,顯然穆念慈走的十分匆忙。
這下他是真的慌了,又匆忙竄出房子,往村里跑去,不多時在田間看到一個大嫂挽著竹籃,忙上前詢問:“牛二嬸,可見過我娘了?”
這婦人正摘菜回來,冷不丁一人竄到前頭,嚇了一跳,正要開罵,抬頭一見,是個清秀少年皺著眉頭,面上十分惶恐,心頭一軟,仔細瞅了幾眼,松口氣道:“原來是楊家小娃,嚇死我了。”
她拍了拍胸口,怒道:“你這死孩子,跑哪里去了?你是要害死你娘么?她見不著你,發瘋似的找,日夜不停,飯都顧不得吃,憔悴得不成人樣了,唉,真是可憐!
我們都幫著找,周圍山上、河里都找遍了,也找不見你人。又有那些個嘴賤的說你恐怕是沒了,不是被水沖走,就是被山上野獸吃了,你娘她怎么也不信,回家收拾了衣服,就出去尋你去了,我們攔都攔不住,唉,真是造孽!你門上的鎖,還是村頭鐵匠,給裝上的。”
牛二嬸邊抹著眼淚邊說,等說完了,似乎還不解氣,上前照著楊過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楊過兩眼茫然,毫無防備,竟然被打了一個趔趄。她又心疼,上前一把拉住,說道:“算了,回來就好。你且先去我家,吃過飯了,去村長家商議,看有沒有你娘的消息。”
他搖搖頭,不肯吃飯,先去了村長家。可村長也不過一個鄉野老頭,縱然比農夫農婦多出一些見識,又能消息靈通到哪里去?
楊過見問不出什么,就立刻要走,出去尋穆念慈。牛二嬸眉毛倒豎,叉著腰又是一陣大罵:“你這死孩子,從小到大就沒有一天不惹事,沒有一天不讓你娘操心的,先前跑了不算,現在又要出去,她要是回來,見不著你,還不得真的瘋了……”
一番話直罵得他抬不起頭,好容易等停了,才輕聲說道:“村長,二嬸,我實在擔心娘親,一刻也坐不下來,就讓我出去吧。后面她要回來,勞煩你們轉告她,去武當山上的清微觀等我便是了。”說罷,團了一圈禮。
牛二嬸還要說話,村長一手擋住,道:“你說的是襄陽那邊的武當山?”
楊過點點頭,村長眼睛一亮,又重復道:“是清微神仙居住的那個武當山?”
“你這娃兒,難不成去當道士去了,我跟你說,你娘含辛茹苦……”牛二嬸又開始嘮叨,村長不勝其煩,大喝一聲“停”,將其打斷之后,說道:
“楊家小娃能得到清微神仙的看中,是何等的榮耀,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個什么?再說,你看他這身打扮,哪里像是要出家的?又不是去當和尚?”
牛二嬸這才仔細打量了楊過全身上下,說道:“喲,你好像長高了,臉雖然黑了些,不過看著壯實許多,是沒吃什么苦的樣子。你娘看了,定然高興。”
村長遲疑一陣,說道:“那我也不能放你離開,你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還是留在村里吧。”
楊過說道:“我這么大的人了,出門在外,肯定是會照顧自己的,村長,還有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就不用擔心了。”
他見眾人還是有些不信,左右張望一番,走到桌子邊,說道:“我在武當山上,也不是白待的,你們看。”說罷,把手放在茶壺上,運轉內功,過得片刻,只見幾絲水汽從壺嘴往外冒出。
屋里眾人驚呼不已,議論四起,不久后,只聽得“嗚嗚”聲起,接著“咕嚕咕嚕”的,水汽往外直涌。
那村長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面色紅暈,激動的問道:“這,這是你在武當山學的仙法?”屋里面各種嘈雜戛然而止,連牛二嬸一起的村民,都面色肅然,滿是崇敬的往著他。
楊過心里一陣舒坦,說道:“只學了一點皮毛,算不得什么。現下村長肯放我出去了么?”
村長連聲說道:“當然,當然,你有神仙傳下的本事,天下哪里去不得。你娘見了,必定高興”
說罷,他又遲疑一下,看向村民里面,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學治病的法術,你不知道,張家老三幾年前進城,沖撞了一位老爺,叫人把腿打折了,現下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
楊過一聽,血氣上涌,那張家老三,是他兒時玩伴,兩人摸魚偷瓜,攆雞逐狗的壞事沒少做,冷聲道:“是誰干的?”
這聲音把村長都嚇了一跳,看他臉上烏云密布,生怕他去尋仇,支支吾吾的道:“你別管是誰了,咱們小老百姓,還能跟官府斗不成?”
他沉聲道:“卻也未必,我還能怕他不成。”村長搖搖頭,苦笑道:“你有神仙做靠山,自然不怕,可我們……”
楊過心下惻然,低頭沉默一下,才抬起頭,面色一變為堅毅,說道:“我……我們清微觀在武當山下有一點基業,雖然百廢待興,可只要勤勞一些,混個溫飽,還是無有問題的,將來若大伙過不下去了,可來那邊尋我。”
村長伸手撫摸他頭頂,輕聲嘆道:“能又個飽肚,就很了不得啦。現下年歲一年差似一年,官府的稅又一年比一年收得高,真要到了那天,我們就舉村去投奔你,到時候可不要不認我們就是了。”
楊過見他雖然說得鄭重,可面上毫不動心,知是故土難離,也不多說,轉身去了張三家。
可他也不懂醫術,只能無奈對大伙說:“清微真君司職消弭兵災,護佑一方平安,治病救人非其所長,我也無能為力。”留下一些錢財,轉身離去。
他半夜摸到城里,吊死了行兇的鄉紳,又殺了助紂為虐的官差,才踏上了尋找母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