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到了桃花島上,不僅沒有見著黃藥師,連郭靖黃蓉幾人也都已經不在此地,看樣子是返回襄陽去了。這樣的情況,他早有預料,也無有什么失望情緒。
他離了島,去做了一身青色長袍,又換過面具,在江南地界走動。
那日在就樓上,聽到陳姓秀才說的話,倒是讓他想出了個主意,那便是假扮黃藥師,釣其出來。
這人十分的高傲,若是聽聞有人假冒自己,定然不會饒過。沈元景便可守株待兔,不用整日跟沒頭蒼蠅似的,四處奔波。
他第一站就去了嘉興,此處曾有陸乘風所建的歸云莊,被歐陽鋒燒了一片白地,其后來遷居大勝關。不過其子陸冠英畢竟是太湖眾水盜的總頭領,時常來此,領導群雄。
沈元景找了一條小舟,輕拍水面,往湖心蕩去。現下天色澄凈,湛藍一片,四望空闊,令人神爽。偶見浮云倒映水面,真不知是天地在湖里頭,還是此湖生在了天上。
他賞了一會兒景,又拿了新換的玉簫,吹奏起來,簫聲悠揚,從船上往外散發,如同湖面之水波粼粼,一路遠蕩,讓人聽了,心里一晃一晃,滿是遐思。
有兩三條漁船,遠遠的在一旁見著,也不靠近,過得一會,才又劃走,而后一艘更大的船趕了過來。
沈元景隔著很遠就見到陸冠英站在船頭,不住的往這邊打量,等一曲終了,對方才敢驅船上前。漸漸走進,卻又不敢太急促,隔著十幾丈,就叫人停了劃槳,靠著最后一點前進之力,停在小船五丈遠的地方。
陸冠英見他這身裝扮,心里一凜,忙跪倒在船頭,磕了個頭,說道:“弟子見過師祖。”
沈元景側身對他,頭也不轉,只是一直看著遠方,似乎在思索什么。許久,他才輕輕瞥了陸冠英一眼,單手往水面一拍,船便飛速的往后退去,一直朝著岸邊前行。
陸冠英張了張嘴,不敢說話,只能任由其離開。他素知黃藥師性情古怪,也不見疑,反是囑咐手下,再遇著了,就隨他老人家去,不得打擾。
沈元景離了太湖,又往陸家莊而去。這莊園乃是當初陸展元所建,外面看著都有些斑駁,走到前院,大門已被打爛,上面掛起了蛛網,里間畫屏、中堂霉色顯眼,座椅散成幾堆,顯得很是破敗。
他默算時間,李莫愁當年說的十年之約,似乎已經過去了兩三年,想來她大仇已經報了,難怪偌大一個莊園,已經變得荒蕪。
他刻意來此,讓屋外的幾個乞丐瞧見了,待了一陣,十分無趣,就要離開。忽然后面傳來清微的響動,接著是一陣腳步,走動一陣,又停歇了。
沈元景腳下一動,循著聲音飄了過去,后院屋子被燒毀了許多,斷臂殘恒,很是凄清。他幾近周轉,越過雜草叢生的后院,尋到了一個偏僻處,隱在一顆大樹上面,往下看去。
一個瘦小人影坐在一個矮木墩子上,身上是一件粗布麻衣,不知道縫了幾百遍,密密麻麻的全是補丁。面前擺著一個有些年頭的木盆,在細細的洗著手里的幾株似菜非菜,似草非草的綠葉子。
“一、二、三……七、八、九。”出乎沈元景意料,這聲音十分的嬌柔清脆,聽之十分悅耳醒神,是一個小姑娘。她邊洗邊數,洗完之后又重新數了一遍:“一、二、三……七、八、九。”
數完之后直起身來,用手擦擦額頭,展顏一笑,似乎十分愉悅。她臉上還帶著有一些汗水和泥跡,彎彎曲曲的,反襯得面色更加的蒼白,如同大病方愈一般。
一對眸子在樹蔭下面炯然生光,又如清水般明凈透亮,不大不小,笑起來彎成半月,十分柔和。
小姑娘洗干凈菜葉之后,打開身后屋子的門,看那樣子應該是一座柴房。她從里面拿才一個鐵鍋,放到一邊空地的一個凸臺上,沈元景仔細一看,似乎是挖出的一個土灶。
她把菜葉放到鍋里面,倒上水,從懷里掏出一個洗得發白的手帕,小心展開,是一截樹根模樣的東西,又拿起不知從哪里得來的一把小刀,慢慢的把“樹根”削成一片一片,和菜混在一起。
放了水后,小姑娘遲疑一下,又去到柴房,小心翼翼的托著一個小布袋過來,伸手到里面,緊緊的握著拳頭出來,攤開一看,是一把暗黃色的米,約莫有百粒。
她小手一傾,米粒一顆顆的往鍋里落下。落到一半,她突然一捏拳頭,喃喃說道:“不行,不能一次吃太多,過幾次就沒有了。”又戀戀不舍的把剩下的幾十顆米,倒回了布袋里面。
可能是方才收的太快,一顆米在手掌邊上,一個不小心,就落到了地上。她頓時急得眼眶里面現出了淚水,連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拈起那顆米粒,用口吹干凈了。
她夾著米粒,看了看鍋,又看了看布袋,有些犯難,想了一想,咬著牙齒,把米粒放回了布袋,接著起身往柴房走去,邊走還邊舔著方才抓米的手掌。
等回來時,她抱著一捧枯枝過來,慢慢都折斷成一小節,然后放到土灶里面,生起火來。
沈元景有些奇怪,她為何不去屋里燒飯。過得片刻,就見著那煙氣,從土灶周圍好幾個位置冒出,都只一縷,往上不過幾尺,還未高過院墻,就消散了。
他一下恍然大悟,心里暗贊一聲:“好聰明的孩子!”這樣做飯,那煙氣就不會被人察覺,誰也不知道,荒蕪的院子里面,會住著一個人。
不一會兒,鍋蓋下咕咚咕咚的響起,小姑娘不慌不忙,早就慢慢的減了柴火,火堆剛好在此刻熄滅。
她等水汽稍息,打開鍋蓋,只見那“樹根片”微微發胖,很是飽滿;綠的葉子軟軟的趴在其間,倒是鮮明;最為顯眼的,是那幾十顆微有些白的飯粒,如同夜空星辰一般。
小姑娘歡呼一聲,匆匆跑到里間,拿出一個木勺,還有陶碗和一副木頭削成的筷子來,把鍋里面的食物撈了一半,坐到一邊,吹了幾口氣,滿臉期待,就迫不及待的要來吃。
這時候,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姑娘,分我一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