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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舟傾誰可留

  “好氣魄!”黃藥師由衷贊嘆道:“只是真君有此宏遠,自為之便可,于我這鄙陋之人何干?我已然老朽,不知還能活幾天,只愿身邊之人安然無恙,便了無遺憾,實在無暇顧及什么天下興衰,百家疾苦。”

  沈元景哈哈大笑,震得松林動蕩,群鳥高飛,說道:“若不是我與黃島主都是一樣的人,恐怕也就信了你,真就以為你愿獨善其身。”

  黃藥師笑道:“這倒令我有些好奇了,真君且說說,在你這神仙眼中,我是怎樣的人。”

  沈元景嘆了一聲,道:“咱們些人,從識文斷字開始,無有不學孔孟之道的。窮時都忍不住指點江山,何況達時,恨不得天下都按著自己的法子運轉,然后朝政清明,邊陲安穩,倉廩充足,寒士歡顏。致君于堯舜上,小民皆有榮辱之心,便可功成身退,彪炳青史。”

  這一路說來,讓黃藥師也默然,他亦是大戶人家出聲,年輕時候,自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及大了一些,家道中落,又見得朝廷腐朽,非他一力所能改變,才憤而棄了科舉,縱情武學。而后妻子病故,更是心灰意冷,隱身孤島十數年,對外界之事充耳不聞。

  沈元景見他有所感,趁熱打鐵道:“就算以后修了道,習了釋,亦或是如陶淵明一般隱逸去,那身上的一點點酸儒氣味,總揮之不掉的。

  我若隨意尋一深山老林,躲了進去,誰又能找得到?可這等大清靜非是我一生所求。我并非真仙,自有七情六欲,身邊之人都護不住,縱然修煉到長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黃藥師也無法辯駁,換到他身上,旁的不說,若要是有人欺負黃蓉,他怕是要拼命。

  沈元景接著說道:“既然管了,那便要管個徹底。依著這趙宋朝廷這昏庸窩囊的樣子,不出三十年,定然社稷崩塌,江山盡歸北虜,只是苦了百姓,他們遭罪,我若是見了,定然不快。”

  黃藥師道:“是以只是因為真君不快,就要再造乾坤?”

  “是。”沈元景冷笑一聲,道:“這方天地讓我不舒服,我便鬧他個天翻地覆,讓它也不好過。”

  他依然十分坦誠,可黃藥師或是真的老了,變得豁達許多,搖搖頭道:“多謝真君抬愛,只是黃某才疏學淺,又性情荒誕,此等大任實在難以承擔,閣下還是另尋高明吧。”

  沈元景嘆息一聲,道:“那就可惜了,當初謀劃之時,我便想,若是你不肯過來,換了旁人,絕難做到盡善盡美。”

  黃藥師道:“那是真君高看,這千里江山,臥虎藏龍,賢才無數,以真君的能耐,如何找不到更好的。”他本是高傲的人,此刻卻罕有的謙虛,實在是不想插手到對方這攤子事里面。

  沈元景笑道:“天下賢才或許很多,有勝過黃島主的,我卻不信。”他一拍程英的頭頂,往山下走去,邊走邊說道:

  “既然黃島主不愿,我也只能從認識的人里面再去尋一個替代。正好那荊襄之地人杰地靈,如今又出了一位女諸葛。”

  黃藥師心里“咯噔”一聲,臉色大變,身形一閃,攔在了沈元景前頭,冷聲道:“你說的那人,是不是蓉兒?”

  沈元景點點頭,道:“除了她,還能有哪位?”

  黃藥師眼睛頓時變得通紅,也不說話,驟然出手,舉起玉簫一招“玉漏催銀箭”,正是玉簫劍法里面最為凌厲的殺招,往他胸口打來。這招毫不留情,顯然是眼前這人觸及了他的逆鱗,心里恨極。

  沈元景右手按住程英,也不躲閃,抬起左手,往前一迎。那玉簫又急又快,來勢驚人,點在他手掌之上,卻如同撞見了石壁一樣,發出一聲悶響。

  黃藥師手里微微一震,就算早已預知對方武功極高,也不禁有些吃驚。他不退反進,左手往前一撫,使出蘭花拂穴手,撞在沈元景的胸口,暗運內勁,卻如同撞到鐵板之上,真氣反彈回來,刺得手生疼。

  他兩次進攻未能奏效,還是不肯死心,腳下一動,轉到對方后面,收了玉簫,雙掌齊發,同使落英神劍掌,打在沈元景后背上,鉚足了勁,內力卻似泥牛入海,不見蹤跡。

  沈元景站著讓他攻了三招,并不還手,只是護住程英,還輕聲安慰說道:“莫要慌張。”

  黃藥師又是憤懣又是無奈,繞到前頭,沉聲道:“你也是名滿天下的人物,世人視之為有道真仙,為何要去欺負一個小丫頭?聽你口氣,也曾讀過圣賢書,應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對這小姑娘如此回護,卻又不去體諒旁的父母之心。”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黃島主此言差矣,你怎么就知道,黃蓉不肯為我謀劃呢?”

  黃藥師道:“那是黃某之女,我如何不清楚她的性子?”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幾聲,說道:“你說的是嫁人前罷。現下她嫁給了郭靖,早已不同往昔,若你父女二人真個還能親密無間,你何苦離了桃花島,一躲就是十多年?”

  黃藥師臉色變得異常可怕,嚇得程英都往沈元景后面躲去,他一字一頓的道:“你、說、什、么?”

  沈元景只是輕撫程英頭頂,回道:“黃島主是個聰明人,恐怕早就看出宋國這艘船已經千瘡百孔了,它到了深海,已經進退不能,時日也無多。

  你固然能夠躲到旁邊獨舟上,看它下沉,黃蓉卻不行了。她已然被郭靖裹挾著上了船,不能脫離,只得拼命去補那漏洞,讓它多往停留一些時日。也不能說他倆這番作為是徒勞無功,可補了前頭,后面又破,也是不爭的事實。”

  他說道這里,問道:“我估摸著,這條船大約還能駐留三十年,黃島主以為如何?”黃藥師默然,他還要悲觀一些。

  沈元景笑笑,繼續說道:“你是老了,那時候怕早就死多年,眼不見心不煩。可你女兒還年輕,讓她看著丈夫、兒孫,都陪著這艘破船,一齊沉入海底,她如何愿意。”

  這一番話揭開了黃藥師一直以來不愿意去想的事,他臉上現出痛苦神色,沈元景便輕聲道:“倘若這時候,從旁邊駛過一條小一些的船,縱然前頭風浪再大,你覺得她愿不愿意換個位置?”

  黃藥師頹然,于黃蓉而言,什么國家、朝廷,都比不上桃花島、她的家庭,這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可他卻是菲薄禮法,卻心慕忠義之人,家國、國家,在心內翻騰,一時呆在原地,思緒連篇,任憑沈元景兩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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