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展開看了一遍,皺起眉頭,確實在豐州發生了一件大事,通明教全面退出了平江中段,收縮到了平江下游,而這些地盤也并未留給任何一家,而是空了出來。
如今李家、沈家和王家的勢力范圍都和這一塊地域相接,通明教這一招擺明是二桃殺三士,就看三家如何應對。
王耀奇并未讓沈元景回到平州,而是專門囑托沈元景,萬萬不可仗著自己地榜排名變高,而去找通明教的麻煩。
人力有盡頭,白羽世界的大勢力,普通弟子武功也頗為不俗,又演練有各種戰陣,就算是天榜宗師陷入到人海當中,也討不了好。
若是以地榜宗師之身去做偷襲,這又會壞了規矩,容易招致天下英雄恥笑不說,若是對手有樣學樣,就要天下大亂了。
這信來的正是時候,沈元景不想在不清楚王家立場的時候,卷入雍州、泰州幾大勢力的交鋒之中當即說道:
“抱歉了三位,大舅來信,說有要事和我相商,這泰州我是待不了了。等將來再到雍州,必定登門拜訪。”
曲穆見其皺眉,心道:“勞動一位地榜宗師,某非是有大事發生?”當即說道:“既然沈公子有要事在身,那我們也不好打擾,就此告辭吧。”
等他和聶平走后,那蕭奉天也知今趟是請不動人了,留下些客套話,離開了此地。
沈元景送走三人,又坐了回來,搖了搖頭,說道:“大舅也忒緊張了,我如何是那種無端生事之人。”
他近來思忖張三豐予他的告誡,絞盡腦汁也未有想到如何去做,索性決定先去平州看一看情況,便讓店老板取了筆墨紙硯來,很快書了一封回信。
那信探得了,匆匆離去,顯然也是知道了豐州的消息。
沈元景前往平州并未騎馬,也不匆忙,而是用腳步一步一步的丈量,或日行百里,或在某地一待就是數天,體會這山河之美。
如此走走停停,幾個月的功夫,才到了泰州邊界,隔著一條寬達數百丈的河就是豐州。
此刻天降大雨,十幾米外便是一片朦朧,渡頭一個人也見不著,沈元景正準備尋一條木板,來次一葦渡江,遙遙傳來一聲:“前方可是沈公子?老夫沈逸云,在此恭候多時了。”
只見一條船從對面駛過來,一人坐在船尾,頂著斗笠,披著蓑衣,雙手搖櫓,往這邊趕來。
一位地榜高手突然出現,讓沈元景有些意外,習慣性的用天聽地視之法搜索了一遍周圍,并無旁人,這才腳下一點,輕飄飄的落到了船頭上。
這一番動作十分流暢,如同雨水并不存在一樣。他身上一片干燥,那雨水落到頭頂,仿佛有什么東西擋住了,順著兩邊留下。
沈逸云見搖了搖頭,說道:“我聽說沈公子一路行來,都是以腳步丈量道路,還以為你是個懂得自然之美,可你這番做派,看來也不是同道中人。”
沈元景倒是料不到對方說話如此直接,笑道:“我習練武功,本就是讓自己愉悅。觀賞自然之美,亦是來愉悅心靈,并無不同。”
“如何相同?”沈逸云反問一聲,慢慢的搖櫓,往對岸而去。雨水太大,穿透了斗笠,順著他的頭頂往下,整張臉都濕潤了。
這張臉十分黝黑暗淡,裸露出來的手也枯瘦,并不像是一方豪雄,反而如同一個真正的漁夫一般。
等船到了江心,他才說道:“我在泰州北面的時候,總愛在田間勞作,吃的一米一蔬,全都是自己栽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慢慢感受到這地賦予人生命,天賦予人的靈性,世間萬物予人以由生到死的精彩。”
他說道這里,黝黑的臉上一絲光澤一閃而逝,接著聲音轉為低沉道:“后來到了此地,終日乘舟在江上漂流,匯入海面。夜里仰望星空,只覺天地之浩瀚,窮盡一生也無法悟得其一份道理,愈發覺得人便是滄海中的一粟,恰如這條小舟,狂風驟雨中,全無憑借,只能隨波逐流。”
沈逸云說著,將手里的櫓往一拋,落到水里打個旋兒,就消失不見。小舟立刻不受控制跌宕起伏,往下游漂流,他嘴里唱著:“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聲音蒼涼中蘊含一絲悲戚,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讓這位身登地榜的大人物生出如此感慨。
沈元景端坐船頭,任憑風雨交加,也不能沾其分毫,笑搖搖頭道:“逸云兄未免太過悲觀。我只知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談何容易,談何容易!”沈逸云,念叨了幾聲,說道:“賢弟少年成名,又無牽無掛,如朝升之陽,獨占瀟灑。自不需要像我們這些個年老朽木,整日傷春悲秋的。”
“逸云兄真個言重了。無非是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之別,何以分優劣?”沈元景說出此言,沈逸云當即坐直了身體,躬身道:“請指教!”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沈元景朗聲道:“今逸云兄和我,豈不正是這點差別。”
沈逸云默然,其從務農之時見天地之燦爛,一轉為捕魚之時見江海之兇悍,未嘗不是心境的轉變。
過得一會,他起身脫下蓑衣,拋卻斗笠,閉目迎著風雨張開雙臂,任憑雨水打在臉上,很快浸潤了全身的衣衫。
直到天上一聲驚雷,他才清醒過來,轉身說道:“讓賢弟看笑話了。”又伸手一指,不遠處立時間現出一個漩渦,將這艘小舟往里面拖動。
沈元景腳下輕輕一壓,這船瞬間停在了原地,任憑風狂雨急,渦流湍急,紋絲不動。
兩邊僵持了一會,誰也壓不過誰,他輕笑一聲道:“逸云兄的武功,應當不是現在這個地榜排位吧?”
沈逸云嘆了一聲道:“賢弟不也是如此?”抬手一抹,那漩渦頓時消失。
沈元景也松了勁,那船又劇烈搖晃起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沈逸云道:“現下這船只會漂往海里,賢弟要如何上岸?”
“當然是一步一步走過去。”就見著沈元景抬腳往前,那活潑的水汽自動升起在他腳下凝結成了冰,一步又一步,很快消失在漫天風雨中。
那小舟已然順著江水往下,沈逸云端坐其上,越行越遠,驀地從上游傳來一首詩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早知岸下水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