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炔從手下手里接過一柄鼓槌,用力敲擊在旁邊的一面樣貌古拙的大鼓上。那鼓皮不知是什么做的,歷久彌新,隆隆之聲如若雷霆,傳出三十里之遠。
鼓聲傾瀉入了水中,滿河盡是,無處不在。
沈元景在水中的速度,也只比在岸上稍慢一點,那些水流到了他身邊,受其勁力影響,自動讓到一邊,眼看著就要脫出包圍,卻在聽到鼓聲后,猛然停頓。
李持的真氣竟然能夠順著鼓聲直達水中,又能和鼓聲配合,形成特殊的攻擊,似乎能夠透過軀體,直達人的內心。
沈元景運起內力,那帶著真氣的鼓聲,卻正好打在節點上,震蕩得真氣在體內胡亂竄動,猶如走火入魔一般。
他精通諸多樂器,一下就辨識出這門詭異的武功,并非是單純的音律功夫,而是近乎于上古巫道,叫人防不勝防。雖然很快調整過來抵抗住了鼓聲,卻也沒了開始的那般瀟灑,在水中的速度慢了下來。
李持大笑一聲道:“找到你了,看你往哪里逃。”也棄了半截漁船,追了過來,用力往腳下一踩,真氣借著鼓聲,透過水的阻隔,往河底落去。
沈元景不想硬接,又躲不開,只得將雙手一擺,旋動河水,片刻之間一個巨大的漩渦成型,將河面的一切拖動過來。
李持倒是穩穩的站在水面,絲毫不受影響,可李家那四只船卻擺脫不了,任憑槳手如何用力,還是不受控制的一直往這邊滑落。
“哼!”李持抬起胳膊,在空中一握拳,如同握住了霧中的朦朧太陽,拳頭閃耀的光芒由紅轉白,越來越熾烈,猛然往漩渦中砸落。
一股灼熱的氣息沉到河底,沈元景臉色大變,匆忙從水底一沖而上,露出水面還不停歇,直直沖上半空二三十丈高。
往下看來,一團白光緩緩下沉,越深越是耀眼,河水也跟著沸騰。等落到漩渦底部,光芒已經亮到刺痛人眼,又迅速膨脹。
漩渦每次一旋動,都沖光團中刮出一縷,揉碎成了各樣顏色,拋灑滲透入水中,整個河底映襯得五光十色,如同天宮。
“轟隆”,隨著這一下鼓聲敲響,光團炸裂開來,里面的灼熱完全釋放,水火不容,劇烈的躁動從光與漩渦交接處傳遞出去,將整個河底攪了個天翻地覆,那還有漩渦生存的余地。
河面上掀起巨大的波濤,李炔等忙著穩定大船,鼓聲戛然而止。
皇城邊上,眾人算定的最佳埋伏點,此刻兩岸是人頭攢動,便是大霧也未能打消武林中人的熱情。
聽到鼓聲,人們便很是疑惑,過得片刻浪濤打來,如何還不明白等錯了地方。
有人嘆道:“這聲音聽來是在上游一些,果然李家不出意料,又干出這等小人之事。便是這般大霧,又是以大宗師對付一個地榜,還如此的小心謹慎,未免近乎膽怯了。”
邊上有那李家朝臣就要開口大罵,卻見著說話的人一身真武派的道袍,把話吞了回去,說道:“所謂兵不厭詐,陛下這般也是智謀深遠。”
“就怕他只會使詐,懂什么兵法?”另有人嗤笑一聲道:“堂堂一個天榜,一個月拿不下低一層次的對手,還要請自己族內的地榜宗師幫忙,可真是有謀略。”
“我道是誰,原來是蕭家之人,難怪帶著一股酸勁。”李家朝臣本是怒火中燒,見到來人裝扮,又化為冷笑道:“怎么,抵御不了東胡,跑這邊是來搖尾乞憐的么?”
蕭家子弟勃然大怒道:“果然是你們這些個孬種使壞,引了東胡攻打雍州。上梁不正下梁歪,骨子里頭透著陰謀,還妄想君臨天下,做你的春秋大夢。”
人群分作幾派,大吵起來,不過都互有忌憚,不敢動手。
“唉!”真武派的道人嘆口氣道:“果然李家都計較好了,先讓大覺寺與天理教拖住我派,又勾結東胡北夷之流,讓其他人不得動作,今日沈公子危矣。”
人力之威可至于斯,沈元景也不禁變了便臉色,他落到水面,看向身旁的兩條大船,左右各有一面大鼓。
李炔所槌大鼓在北,鼓身雕刻著一只單腳無角青牛,乃是夔牛;南面一艘船上同樣架著一只鼓,上面雕刻著一只類犬的動物,應是犼獸。
旁邊站著那人四五十歲,白白凈凈,氣勢柔和,手提一柄鼓槌,凝神將大船穩穩的壓在河面。這人武功尤要勝過李炔,想來就是李家隱藏多年的地榜宗師李演。
沈元景看著前面站在浪濤中、紋絲不動的李持,說道:“看來沈家和通明教鐵了心要站在你們這邊,要不然東南面誰能與王家對峙,讓這兩個地榜宗師脫身出來。”
李持笑道:“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沈家主與馬教主,都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李家統一天下乃是大勢所趨。反倒是王家,還在冥頑不靈。等朕今日送你命歸黃泉,再去平州找他們算賬。”
鼓聲又起,除卻夔鼓雷霆之震外,又響起了犼鼓,兇厲之氣四溢。
“小輩接招!”李持大喝一聲,聲音穿透層層霧氣,傳到了迎日河兩岸:“天地盡在朕掌控之中,你如何逃得出去。”
他騰空高高躍起十多丈,如蒼鷹撲落,又有鼓聲相助,卻將精神牢牢的鎖定對方,再也不虞對方逃脫。
沈元景的心頭掛上了沉重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身軀也如同到了天寒地凍的荒野,還有勁風如刀,動一動便要鮮血淋漓。
重壓之下,他每移一步,都像是要拼盡全身的力氣,無論如何躲閃,也逃脫不了李持那遮天蔽日的一拳。
這是兩人決戰以來,他遭受的最大的危機。
生死之間,縱千百種戰斗畫面輪轉,卻無有一絲應對的頭緒。直到心思澄凈唯一,這些畫面全都消散,一個念頭驟然升起。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當日與寧道奇、五個和尚在明王陣法里一戰,那六人合一的一招五指山,也帶著眼前這拳頭中鎮壓一切的意味。
同樣的招數對于他而言,起不到同樣的作用。吃了一次虧,便能有了應對之法。
沈元景的雙目變得格外明亮起來,尖嘯一聲,正好卡在鼓聲的節拍之間,李炔一個恍惚,敲錯了鼓,錯亂到了旁的節奏。
他一下變得急躁,想要改正過來,正要再敲,卻又被緊隨的而來的嘯聲打斷,一錯再錯。反倒是李演敲擊的犼鼓之停頓一下,又接續起來。
不過少了夔鼓的作用,沈元景心神活潑起來,“嗆啷”一聲,長劍出鞘,將全部的真氣聚集成劍尖上最鋒銳的一點,點在了從天而降的拳頭上。
便是一只螞蟻叮人掌心一口,雖然不痛,人亦免不了要縮一縮手。趁著李持剎那間的停頓,沈元景又是一聲斷喝,連犼鼓也被打斷,脫身而出,飛快的轉身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