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利煕渾渾噩噩的回到家里,隨他一道去彥根藩邸的家人,從彥根藩武士的口中,也知道堀利煕被井伊直弼訓斥了。
誰叫堀利煕向井伊直弼諫阻蝦夷開發令呢!
家中眾人聽了不免憂慮,但是也沒有說往什么亂七八糟的方向上面想。有一說一,一直到了二十世紀,日本職場上司對著屬下破口大罵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拿個時髦的詞來說,這叫做職場PUA。
罵你兩句又不會少塊肉,反正堀家是幕府三千石旗本武士,世襲罔替的,只要不是謀反,還能給他們加改易了不成?
也別說什么不好聽的話,家里的人勸了勸,這井伊大老已經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等混過這兩個月,想辦法再去求求江戶川卿便是。誰家還沒點關系門路啊,實在不行就去求求其他的老中嘛。
可是堀利煕只是面無表情,將自己關進了佛堂之中,并命令家中所有人都不允許打擾他。
大伙兒只以為堀利煕在外面當了幾年老爺,以前都是他罵人,現在突然被人罵,心里一時間接受不了,需要冷靜冷靜。便也不再多勸,只是各自安歇不提。
他妻子還把飯菜放在了佛堂門口,讓堀利煕記得吃。這被罵了不開心,日子還是要過的嘛。微笑面對啦,只要你足夠躺平,這社會就奈何不了你的。
而身處于佛堂之中的堀利煕,望著自己面前先祖先父的牌位,又想到自己在彥根藩邸的遭遇,心中好似死灰一般,只覺天下竟然由這樣的奸兇佞臣主掌,幕府好不了了。
半生心血所傾注的蝦夷箱館,很快也要在井伊直弼的亂命之中,被摧毀。那他堀利煕來這世上一趟,還有什么意思呢?
忠臣當死諫!
你井伊直弼敗壞國家,那我就向德川家定上諫,一定要匡正這個幕府,將國家導向正確且光明的道路。
隨后堀利煕取來紙筆,飽蘸濃墨,寫下了人生中最后一道上書。
井伊中將挾君上,抱私意,黜陟有司。罪一也。五非之一。苞苴私謁,無所不至。罪二也。五非之二。斥柳營羽翼之良將。罪三也。五非之三。禍亂朝綱,操弄權柄,亂蝦夷之政。罪四也。五非之四。懼洋夷之虛喝,曲意逢迎。罪五也。五非之五。凡斯五罪,神人所共不容。臣今百拜伏闕,以區區之志,竊期萬分之報,固非敢犯大府也。伏望當路有司,一洗舊污,大布新政。上奉圣王之敕,下副蒼生之望。維持世道,制御外侮,以措天下于富岳之安焉。臣死不悔,謹俟疏入。
一氣呵成!
書罷,堀利煕將手中毛筆,擲于身旁,閉目沉思。幕府行至這般田地,皆因忠臣良將不復往昔,若是人人得明志,個個肯爭先,國家怎么會被這樣的人所把持了。
心中愈想愈哀,堀利煕雙目之中,滿是霜氣,大顆的淚珠就這樣滾滾而下,甚至暈染了墨跡。
隨后他緩緩取出一柄肋差,將身上衣物脫下,簡簡單單的疊好。只是飲了一杯冷酒,便將肋差拔出。幽幽的燭光之下,從未沾染過鮮血的刀鋒,依舊透露出危險的光芒。
沒有什么猶豫,堀利煕隨即將肋差插入自己的腹中!
第二天清早,江戶在繁忙中醒來,堀利煕家中的眾人,也都起身,各自忙碌。堀利煕的妻子趕去佛堂門口查看,見她昨晚送的飯菜被端走了,心想自己丈夫還是能夠想的明白的。
這人能吃飯,就說明還能過下去。無非就是生幾天悶氣罷了,最終在家偷偷罵兩句井伊直弼,也不算什么大事。
想著自己的丈夫可能熬了大夜,便沒有開門叫起,只是回廚房準備早飯。等到一大家子人都坐下,還沒見堀利煕起來。這要是在平時,堀利煕在外任,那么大伙兒各自吃飯也就算了。
現在一家之主回來了,還是得問一問的,封建體統嘛。身為封建體系的頂層建筑,要是自己都不維護封建體統了,那還玩個什么勁。
得了,去叫吧。
先是讓家里的侍女去叫,順道也服侍堀利煕起床穿衣洗漱什么的。可是侍女很快就去而復返,只說連連叫了好幾聲,里面也沒有人應。是不是老爺睡覺太死了,小聲叫不醒?
她身為侍女,也不敢打開門,直接去把老爺給拽起來啊。所以想想還是回來稟明夫人,夫人您去請老爺起床吧。您去叫他,那是天經地義的,對不對。
那可不是天經地義的,堀利煕的老婆一想也是,那就我去叫吧。和上面的婆婆點了點頭,便起身往佛堂走去。
連連呼喚了好幾聲,屋內都始終沒有反應。這下夫人心中起了疑心,不應該睡這么死啊,而且隱隱覺得,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什么味道。
輕輕拉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跪坐在佛龕前的堀利煕,垂著頭,像是打瞌睡的樣子。若僅僅只是這樣,那也沒有什么。可用不到三秒,他夫人就看到了令她驚聲尖叫的東西。
鋪滿佛堂地面的血!
昨夜堀利煕以十字切的切法切腹,在那樣的劇痛之下,他居然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就這么忍了下來。任由自己的鮮血流遍了整個佛堂,最后失血過多而死。
伴隨著他夫人的尖叫聲,整個堀家的人都趕來了佛堂,見到了這恐怖的畫面。女眷被嚇得或哭或跪,男子也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注:此事系史實,但是主人公是另外一位老中,也即安藤信正。堀利煕在向安藤信正勸諫不要和諸侯以及洋人肆意妥協之后,遭到了安藤信正劈頭蓋臉的痛罵。
瞧瞧幕府到了后期,選出來的宰相都是什么貨色。加上堀利煕當時同普魯士和葡萄牙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開國條約,他深感幕府已經到了必須有人警醒的時候。于是便以死諫的方式,試圖警醒幕府,以及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