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下物議紛紛,幕府又始終拿不出一個令天下士民滿意的處置結果,加上幕府內部勢力的暗中拆臺,堀利煕死諫一事,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沖去。
忠右衛門以御家門的身份,擔任堀利煕治喪委員會的主要負責人,協同松平齊宣和久世廣周一道辦理喪儀。一應用物,都是江戶最好的,連和尚都請來了兩千人。沒看錯,就是兩千人,從街頭到巷尾,整條街上坐滿了念經超度的和尚。
加上每日數萬人前來祭拜,且一點兒也沒有減少的趨勢,忠右衛門根本沒有空去辦其他事了。
忙了一上午,忠右衛門好容易有一點空閑,可以坐下來歇一會兒,吃個飯。諏訪忠誠和大岡忠恕受命前來協同辦理喪儀,下午可以由他們在現場撐著。
“你見著關宿侯了嘛?”松平齊宣坐到了忠右衛門的對面,小聲詢問。
“剛剛還見他在前廳呢。”忠右衛門向外瞧了瞧。
久世廣周在御前會議上,直接進言,希望德川家定褫奪井伊直弼的官爵名位。已經算是公開化的和井伊直弼站到了對立面,現在天天都杵在堀利煕的喪禮現場,熱心辦事,很是獲得了天下士民的好感,與井伊直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事會變成什么模樣哦……”松平齊宣嘆了一口氣,面前的便當也無心去吃了。
“你下午回去歇著吧,反正有人來替。”忠右衛門也沒有什么好勸的,只好如此說道。
“那你呢?”
“我想去找掃部聊聊。”
一直拖著不是個事兒,忠右衛門感覺井伊直弼如今已經失去了繼續執政的根基。雖然現在退下去估計也落不著什么好了,可到底保全了自己,將來未必沒有再起的可能性。
等過個兩年,輿論已經完全平息,一俟政局變動,身為德川氏譜代筆頭的井伊直弼,立刻就能起復。加上他還有忠右衛門這個政治盟友,等拾丸繼位了,還擔心他得不到重用嘛。
“是該好好聊聊……”松平齊宣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當初德川家慶臨死之時,任命西丸三老中為輔政大臣,輔佐德川家定治世。這么多年合作下來,雖然在某些政策方面,兩人有些齟齬。但大致上還算是愉快,他也不想井伊直弼最終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勸一勸他,現在退下,未嘗沒有起復之時。”
“我省得。”忠右衛門點頭應是。
把堀家這一攤子事情交給了大岡忠恕,忠右衛門轉身從側門離開。半道上還見著江戶北町奉行阿部正外,正在不斷地調運各種雜項物件入內。便多少吩咐了兩句,眼下這差事不容許出現一點兒錯。
要是被人發現幕府怠慢了堀利煕的喪事,保不齊第二天輿論就炸了。一切都得給堀利煕來頂格的,以塞悠悠眾口。
四下的街道上,擁擠著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連江戶大學的許多學生,也都跑來為堀利煕吊哀。這是好事,起碼在忠君一道上,是好事。
策馬來到井伊直弼的門前,很罕見,原本應該是門庭若市的景象,現在居然稀稀落落的,只有小貓兩三只在門口守著。似乎整個江戶的文武官將都已經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感覺井伊直弼在臺上的日子不會多了。
唉……
人心便是如此啊,井伊直弼在臺上,確實擋住了不少人的路。
見是忠右衛門到,守門的武士直接引著忠右衛門入內。現在幕府基本上已經不辦其他的差事了,所有的精力全都在堀利煕這件事上。不把事情平息下去,其他的事情也基本干不成。
自然的,井伊直弼也不用登城了。他要是登城,恐怕半路上得被人用臭雞蛋爛菜葉給招呼一頓,還是不露面的為好。
等見到井伊直弼的面,忠右衛門不經感嘆,井伊直弼好像又老了一截。
原本就是兩鬢斑白的人,現在白發更比黑發多,氣色也不是很好。這么些天憋在家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東西。
“若是勸我辭任,就不必開口了。”井伊直弼抬了抬頭,當先就是這么一句。
“何必呢……”忠右衛門坐了下來,還是得勸一勸。
現在退,也算是為了將來再起而做準備嘛。只要這老德川家的江山還在,井伊家就不可能敗了。
“身騎虎背,不進即敗!”井伊直弼看著十分冷峻。
本身就是嚴肅不愛笑的人,配合上現在說得話,看起來那真是相當的嚇人。若非忠右衛門和他熟識,光是見他這模樣,就得打退堂鼓。
“士民議論紛紛,上様也不好做啊。”忠右衛門只能抬出德川家定的名號。
你既然有心匡扶幕府,那就得顧及德川家定的心情啊。他現在為了你這個事情,日夜煩心,你說怎么辦嘛。
“上様處我自會請罪。”沒想到井伊直弼只是搖頭,想法十分的堅定。
“唉……”忠右衛門長嘆了一口氣。
“我井伊氏,自東照神君以來二百數十年奉公,不曾有一日之懈怠。時至今日,亦是如此。國家變法,才至半途,我絕不可退!”
也不知怎么的,忠右衛門感覺說這個話的井伊直弼,臉上居然透露出一絲死志。他掌控天下權柄,厲行變法。可是天下處處都是掣肘之人,偏偏他又是一個峻急的人,辦起事來往往不夠圓融。
這也得罪了,那也得罪了。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個人性格上的過錯,要占很大一部分。至于他矢志于中興幕府的心情,忠右衛門能夠體會,也能夠明白。或者他也屬于是好心辦壞事?大概吧,一時間尋不著更好的描述語句了。
“堀織部不日便將發喪,希望到時物議稍緩吧。”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讓忠右衛門再勸什么,勸啥都不好使了啊。
“世人怨我,咒我,罵我,我甘之如飴!”井伊直弼點了點頭,他有自己的堅持。既然他要堅持下去,那就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