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右衛門話說完,一瞬間,整個花廳內的空氣,就仿佛被禁止了一般。原本還有些微聲響的廳內,落針可聞。
若果是在別的時候,忠右衛門說這么一個事情,那大伙兒頂多以為忠右衛門要拿神社寺院開刀。爆一點金幣出來,好讓幕府過一過爽快的日子。
封建統治者滅佛什么的是吧,在座的哪一位不知道?
隔壁“三武一世滅佛”,那可都是在短期內,極大地充實了國家的財力。效果絕對一級棒,甚至有時候可以為封建王朝續一口仙氣。
像是唐武宗會昌滅法,那玩意兒,僧尼不論有牒或無牒,皆令還俗;一切寺廟全部摧毀;所有廢寺的銅像、鐘磬悉交鹽鐵使銷熔鑄錢,鐵交本州鑄為農具。
前后沒收寺產良田數千萬頃,奴婢十五萬人。僧尼迫令還俗者共二十六萬零五百人,釋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萬以上。唐朝廷從廢佛運動中得到大量財物、土地和兩稅戶。配合上朝廷中樞,君賢臣明,一時之間,居然有中興之氣象。
假設幕府要是真的窮到某種地步了,又開辟不出什么新的財源,那么割一割寺院神社的韭菜,沒有一個大臣會不支持的。
都做到幕府的老中了,怎么可能還有虔信徒?
當然啦,虔信權力的應該不少。
可眼下關聯上“天譴”的事情,以及京都方面,層出不窮的發生各種試圖攪亂社會秩序,顛覆幕府統治的活動。忠右衛門的耐心,或許已經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尊攘運動給消磨殆盡了。
尊攘運動的核心大旗是什么?是孝明天皇!
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封建至高存在,孝明天皇擁有所謂的“君臣大義”。也即是他通過“將軍宣下”,將大政委任給德川將軍。德川將軍則代替天皇,對日本六十六國進行統治。
雖然德川家的天下,是德川家康拼了一輩子的老命,好容易打下來的。但是畢竟在法理程序上,德川家還是走了武家的老路,接受了所謂的“大政委任”。
這就是問題所在!
包括忠右衛門在內的所有德川將軍,理論上都是天皇冊封的,都是天皇的家臣。德川將軍實質上是處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狀態,只不過就是這個狀態比較穩定,天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很是認命,這么多年來沒有想過殺了將軍自己掌權罷了。
“茲事體大,恐難成行吧……”松平齊宣身為大老,見大伙兒不說話,還是要起來說一句的。
我也不反對到底,意思就是現在反對一下,將來要是有機會,咱們可以再辦辦看。現在嘛,內外危機重重,既有尊攘亂黨,又有洋夷鬼畜,紛擾不休,日夜相迫。
值此板蕩之際,一切求穩,還是不要辦這樣的驚天大事吧。
忠右衛門沒有說話,只是轉頭過來,直視松平齊宣。松平齊宣原本還面對著眾臣,突然感覺到忠右衛門的目光,兩人一對視,他就感覺到不對勁。
不是說什么目光要吃人,或者什么像是冰刀一般刺人。而是忠右衛門的眼神,分明在說,別人不幫我,你得幫我。
十幾二十年兄弟做下來,你難道不挺我一把?
如此直接的暗示,令松平齊宣稍稍頓住。兩個人也確實認識很多年了,平時合作的也相當愉快。基本上松平齊宣的諫言,忠右衛門都會聽從。算是相輔相成,頗為合力的局面。
以往忠右衛門是不會這樣,要求松平齊宣公開、不帶疑議、堅定、有力的表態的。這是忠右衛門上臺之后的第一次。
“茲事體大,是以先與諸位商議!”忠右衛門收回目光。
如果此時助六在現場,那么忠右衛門只需要事前和助六通個氣,御前會議上助六就會主動積極的表態,以支持忠右衛門。松平齊宣畢竟身份不同,未必那么“聽話”的。
“無論上様如何決定,臣必當遵行!”反倒是大岡忠恕,他一輩子察言觀色,活在權力的身邊,剛剛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側用人的出身,使得他最清楚自己的定位。他的一切都是將軍給的,要不憑啥一個巖槻藩兩萬三千石的藩主,能夠代代參與幕府的中樞機要。
大岡家同將軍家,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是死是活,都捆綁在將軍身上。
“只是……”松平齊宣回頭望了一眼大岡忠恕,沒想到大岡忠恕表態這么快。
“世上各國,皆以余為日本國王,何須京都宣下?”忠右衛門一定要把這個君臣關系給徹底的打掉。
“余乃東照大神君之苗裔,亦是神裔,何曾低他人一等?”
“若說諸侯百姓,數百年來,皆從我德川之號令,又何曾聽洛中一旨一令?”
“正是國家板蕩,才須明定國是,內外同體,毫無分別!”
話已經說得這么開了,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肯定知道忠右衛門要干嘛了。要徹底把京都那一幫子人,打成神道教奉祀人員,孝明天皇做神道教奉祀官,仿效隔壁曲阜孔氏的例子。
你對內自稱什么都無所謂,對外的話,以后就只能是神道教奉祀官,位在諸卿諸侯之上。但必須明確一點,天照大神的歸天照大神,德川的歸德川。
俗世的權力,必須全部由德川家來掌握!
我不廢除你,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憑幕府海陸雄師數萬之眾,天下六十六國,有何人能擋?神神道道那一套東西,忽悠舊時代的愚夫愚婦也就罷了,現在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
“上様已然決意?”松平齊宣突然起身。
“更待何時!”忠右衛門也猛地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來,所有的諸侯大臣也都站了起來。大岡忠恕和阿部正外只是望向忠右衛門,松平齊宣則是不住的搖晃著身體。水野忠精一言不發,島津定義閉著眼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尾的德川慶福,大氣也不敢喘,緊張的望著面前正在決定幕府未來走向的一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