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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條船上的人

  成都。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舊宮,司徒鐘會府上,書房內。

  鐘會往日一絲不茍的峨冠有些斜了,他的眉頭緊鎖,將剛剛寫好的一貼揉作一團,然后盯著書案后的一堆標注有“趙廣”名字的簡牘,長久無語。

  司馬炎終于出手了。

  老謀深算的司馬孚正在前來蜀中的路上,對于一心一意想要贏得半獨立地位的鐘會來說,這是避不過去的一道坎。

  邁過了海闊天空。

  邁不過粉身碎骨。

  與司馬家的人比年紀,比資歷,比權謀,鐘會哪樣都比不過。

  思量半響之后,鐘會差人將侄兒鐘邕喚了進來。

  “叔父喚我,不知有何吩咐?”鐘邕剛剛年過二十,身上有著年輕人躍躍欲試的活力,他年齡上比鐘會要小了十余歲,自小和這位小叔關系不錯。

  鐘會將剛剛書寫完成的一封帛信交到鐘邕手里,神色凝重的囑托道:“阿邕,你速持這一封書信往臨邛,求見蜀國大將軍姜維,或者往長安,去見前將軍趙廣,就說我鐘士季要與蜀國,商討和議事宜。”

  鐘邕一怔,接信問道:“叔父,這蜀國皇帝不是劉諶嗎?姜維和趙廣不過是將軍,他們能作得了主?”

  鐘會聞言微微一笑,譏諷道:“劉諶?不過是一趁勢而上的投機者罷了,沒有姜伯約,沒有趙元忠,他劉諶只怕早就化為一堆白骨了。”

  鐘邕聽鐘會提到姜維、趙廣的名字,不由得好奇起來:“姜維之名,我在青州時就有耳聞,其人足智多謀,用兵甚是厲害,阻擋我魏國大軍多年。趙廣此人,邕進蜀中之后多聽人說起,不知因何事能與姜伯約相提并論。”

  鐘會搖了搖頭,解惑道:“你剛到蜀中不知內情,這蜀國重立,皇帝雖是劉諶,但其無有權謀,不懂機變,只是個性烈匹夫而已,姜維雖然忠勇、治軍出色,但也只是一軍統帥,又是降將身份,現在蜀國的真正核心人物,只有一個:趙廣趙元忠。”

  “趙元忠此人,初時默默無聞,不過是姜維軍中一牙門將,但在沓中獨自領軍之后,表現卻是驚艷無比,屢敗我魏國大軍。”

  “我雖然與鄧士載不睦,但對其軍事才能還是認可的,而鄧艾父子就死在了趙廣的手里。如今,趙廣更是孤軍北上,取了關中,我敢斷定,司馬炎現在最頭疼的人,一定是趙廣。由此,我們要想在蜀中成事,最后可以合作的人只有一個,趙廣趙元忠。”

  鐘邕被委以重任,心中一陣激動,接過信應道:“叔父放心,我這就前往臨邛,若是姜維那里沒有確切的消息,我即前往長安去見趙廣。”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鐘會沒有兒子,他已經決定將侄子鐘邕收為養子,這蜀中的基業要是開創了,那鐘會要傳給誰?還不是傳給他鐘邕。

  不得不說,有時候人都會聯想。

  鐘會現在才四十歲,還不算老,又納了幾個侍妾,過個幾年努力努力總能生出一個兒子來,鐘邕要想繼承不知道有沒有的基業,可能性實在太小。

  鐘會送走侄兒,心中才始稍稍安定,在沉吟了一陣后,他又命下屬將衛瓘、譙周兩個召來,一起商量如何應對司馬孚。

  從此次伐蜀的結果來看,衛瓘、譙周是鐘會入蜀的既得利益者。

  在鐘會看來,衛瓘這個監軍空有監軍之名,事實上已經和鐘會同流合污了,譙周這個蜀中孔圣與衛瓘結親,也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當然,事實上是不是在同一條船上,還需要時間來檢驗。

  衛瓘進了書房,聽得鐘會提及司馬孚來蜀中的情形后,沉吟一陣,說道:“司徒,依瓘之見,司馬孚區區一老朽,單憑他一人,再是能算計,又能翻出什么浪頭來,倒是閬中的杜元凱、王士治,以往就不服司徒的號令,這回有了司馬孚撐腰,怕是要在軍中鬧出點事來。”

  鐘會點了點頭,吩咐道:“伯玉,你是監軍,軍紀之事由你負責,要是哪一個將領有異心,不服從將令,你直接處置就是,不必瞻前顧后。”

  衛瓘心中一喜,連忙道:“處置之事,還需司徒你來定奪,不過,有鐘侯你的將令,我衛伯玉保證,魏軍上下沒有一個敢不聽話。”

  譙周見衛瓘一句話就得了大權,也跟著諫議道:“司徒明鑒,成都城中,近日流民甚多,為防有敵間滲入,我提議迅速抓捕一批,關押一批,再清除一批。”

  鐘會被譙周這三個一批說的一愣,沒想到譙周這位大圣當了太守之后,行事作風甚是雷厲風行,和以前當大儒時完全不一樣。

  “這些瑣事,譙公是太守,安排就是,若是人手不足,可找衛監軍借,你們之間,還用得著氣。”鐘會哈哈一笑,打趣兩人道。

  “遵鐘侯令。”衛瓘、譙周躬身施禮退下。

  兩個人到了鐘會府門外面,再也按耐不住臉上的喜色。

  譙周見四下無人,遂道:“伯玉,鐘士季狂妄輕率,不識用人,豈能成事,你我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衛瓘點了點頭,道:“譙公所言甚是,我們先回府中,再作商議。”

  衛、譙兩人現在關系不一般,但在稱呼上還是如以前一樣,從家族名望來看,河東衛氏也比蜀中譙氏要顯赫的多。

  衛氏向上追溯,可以講到衛子夫、衛青,大儒蔡邕的女兒蔡文姬的丈夫衛仲道也是衛家人。

  鐘會沒有把鐘邕前往蜀國的事情說出來,衛瓘、譙周也各有算計,這蜀中的一團亂局,就象一個蠶繭,蛹未出時,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樣的情況。

  同坐一條船,大家都是聰明人,也都留了一手。

  巴西郡,閬中。

  賈充回師之后,王濬和杜預留守在巴蜀一帶,因與鐘會不睦,兩人遂領本部人馬背靠魏國的新城、房陵、上庸三郡,駐守巴西的閬中、漢昌一帶。手機端m.tv./

  進可攻,退可守。

  杜、王兩人在歷史上是晉國滅吳的頭號功臣、二號功臣,軍事指揮能力比鐘會要強的甚多,只不過,在司馬炎沒有明確要撤了鐘會的情況下,他們兩個的地位又不及鐘會,只能暫避一時。

  郡閣內。

  閑來無事,杜預正在研讀春秋時諸子留下來的著作,他對經濟、政治、歷法、法律、數學、史學和工程等都非常感興趣,當然,最為喜讀的是左傳這一本。

  對鐘會在蜀中給魏軍將校納妾的舉動,杜預很不以為然,除了他為人方正看不慣所謂名士的虛偽作派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杜預的夫人是司馬昭的妹妹高陸公主。

  也就是說,杜預是妥妥的司馬家的女婿,他要是有別的想法,只怕高陸公主不答應。

  杜預是怕妻,王濬倒不是怕妻,他的夫人徐氏是魏國前大司馬徐邈的女兒,夫妻兩個甚是恩愛,王濬這個人治政才能出色,這段時間正忙著整頓巴西的內政,處理漢蠻之間的矛盾。

  同時,王濬還下令減輕徭役課稅,規定生育者都可免除徭役,活嬰兒數千人。

  司馬孚的車駕從新城經漢中、進入巴西,杜預、王濬得知司馬老大人到來,連忙到米倉道的瓦口隘相迎。

  這一路上,司馬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等到了閬中,休息了一個晚上后,司馬孚問起蜀中的情形,聽王、杜兩個說到魏軍將校紛紛納妾置產的情況,司馬孚不由得長嘆一聲:“鐘士季,果然有叛逆之心,要不然的話,不會有這般墮落自毀。”

  司馬孚嘆息過后,急與王濬、杜預商量下一步的應對之策。

  鐘會擁兵自重,且網羅蜀中士人為他效命,已成尾大不掉之勢,要是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鐘邕到達臨邛之后,與姜維見面,并遞交了鐘會的書信,隨后,鐘邕就向姜維提議,要往關中去見趙廣一趟。

  他要近距離的和趙廣接觸下,看看被眼高過頂的叔父鐘會看中的人,是何許人也?

  得知鐘會有意和談的消息,劉諶連續召集姜維、宗預、霍弋、張紹、董厥等朝中大臣商討對策。

  新漢朝的這次朝議,時間進行的很長,整整兩天時間,主要圍繞如何與鐘會展開下一步合作而展開,不同的觀點一直在討論。

  鐘會的書信,姜維在朝議上作了簡要的通報,這主要是出于保密原因,當然劉諶、宗預、霍弋等重臣都能看到。

  對于鐘會議和的提議,在姜維看來,鐘會這是想要借新漢的力量,對司馬孚等人進行反壓制。考慮到鐘會軍中情況復雜,目前最好的選擇是坐觀其變,待情形明朗之后再作定奪。

  但朝堂上,后將軍霍弋有不同的看法,霍弋覺得新漢完全可以利用鐘會和司馬孚之間的矛盾,對魏軍進行分化瓦解。

  只要能將七萬魏軍拉攏到新漢這邊二萬到三萬人,漢魏實力對比就能夠發生實際上的變化。而如果不積極介入,那將坐失良機,收復蜀中也將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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