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沒有其他的理由可以為自己辯解。并不是因為我有多不幸,也不是因為我有多渴望另一種自由,僅僅只是因為我想要的東西太多,又道德卑劣而已。」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
塔西婭沒有想到,自己想說的話竟然被他先一步說了出來,一時竟不知還有什么話可以對他說。
她想起自己與維恩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以及曾經絕不會讓她將二者聯想起來的老師,只覺得自己的人生荒謬得可笑。
她閉上了眼睛。
「我很信任你,維恩·溫徹。」
「即使你所做的一切令我失望。」她說,「你曾為我展現過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即使那是只存在于謊言或偽飾中的美好,我依然想要相信……曾經我與你經歷的一切不是毫無意義。」
謊言破滅,也許自己本應該感到悲傷,但此時此刻維恩只覺得麻木。
也許在被戳穿之前,他會全力掙扎,但現在再如何掙扎下去也只會將心底的刺扎得更深而已。
「所以,關于暗之魔法的問題,你也早就有解決的辦法了對嗎?」
「對。」
「所以,你就這樣一邊坐視我因為你身世的秘密擔心憂慮,一邊又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在另一個你自己面前替你開脫嗎?」她咬著下唇。
「……對。」
「所以,你也絲毫不擔心我會將你的秘密公開于眾,對嗎?」
不待維恩給出回答,她忽而又不無諷刺地輕笑了起來:「是啊,這些東西在艾柯絲閣下眼里多么的微不足道。像艾柯絲閣下這樣的人,即使事情敗露,大不了也只是拍拍屁股遠走高飛,只要換個地方一樣能成為別人的座上賓吧?」
雖然他確實是有這樣想過,但是……
「我在乎這一切,也在乎你。」他開誠布公地說,「即使有一天不得不離開,我也會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記得我曾對你說過,聚散終有時,只要記住那時的情誼就足夠了。」
塔西婭一頓。
「所以,當時的你也是因為早就想好了將來總有一天要離開我,才會對我說自己只是暫住洛恩斯王國,故意讓我為你的去留而惶惑不安,對嗎?」
「不要把我說的得那么渣男。」
「我只是復述一遍而已。」
維恩真是敗給她了。「——好吧,我承認是這樣的。」
「但是,我想我作為一個老師總體上是負責的,并沒有誤人子弟。」他認真說道,「即使我以后不在你身邊,每天該做的功課也一定要做。不要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因為那是唯一不會欺騙你的東西,而這世上居心叵測的騙子遠遠不止我一個。」
塔西婭既然已經決定留在教廷,自己自然是不能每時每刻都看顧于她了。在處理教廷事務的時候,她總要獨立面對那些或精妙、或拙劣的粉飾,從無數個人背后的彎彎繞繞中洞悉那無可辯駁的真相。
想到這里他甚至感到有那么一點欣慰。
既有天資、又刻苦、還聰明,塔西婭確實是很優秀的弟子,就像是親手栽下一棵充滿生命力的樹苗一樣,他會為她每一個刻度的成長感到驕傲。
即便她不再承認自己是她的老師。
維恩目光柔和地看著她,「塔西婭,也許你以后不會想再見到我,但是,請不要因為我這個卑劣之人的欺騙而失去對朋友們的信心。」
「除了我之外,你在洛恩斯還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在教廷,也許之后還能認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即使我會被遺忘,即使我只是一個慣于撒謊的騙子,但也請你相信,我會永遠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與回憶。
「無論何時,只要你呼喚于我,我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地幫你度過難關。」他不容分說地制止了塔西婭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拒絕,「我希望你不會有用得上我的那一天,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不是嗎?」
塔西婭終于沒有再說什么。
直到最后,她也沒有接受自己的道歉,只是保持了沉默。最終,兩人各懷心思地分別。
「維恩,你……還好嗎?」
在一天的魔法理論課程結束后,教室里的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離去,唯有維恩還坐在原地發呆了好一會兒。
突如其來的問詢打斷了他的神思不屬,令他從茫然的空虛中回歸到現實。
他聽得出來那語氣中的擔憂,于是打起精神笑了笑,「原來是卡米爾同學,我很好啊,怎么了?」
為了不被繼續追問下去,他很快轉移了話題。
「對了,再過段時間我就要回洛恩斯了,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你的照顧,等我回去我會回寄禮物給你的。」
雖然沒有言明,但他回避的姿態顯而易見,卡米爾猶豫了一陣子,終于還是沒有再繼續關心,而是轉為更輕松的閑聊。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說過,我原本也是來自洛恩斯王都。」
維恩詫異道:「真的?」
怪不得她對自己如此友好,原來是老鄉見老鄉?久居異地,見到故鄉之人難免會有幾分思鄉之情,這么關鍵的事情怎么不早說呢。
她點點頭。「當然是真的。」
維恩笑道:「我說我怎么總覺得卡米爾同學看上去很親切,若是將來有一日被派遣到王都大教堂履職了,可一定要聯系我為你接風洗塵。」
「那我可要好好為那一日努力了。」
「還有什么想要帶回洛恩斯送給家人們的禮物嗎?我可以替你轉交。」他頗為熱心地說。
相比起卡米爾對他的照顧,這點小事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卡米爾表情滯了滯。
「……沒有了。」
維恩以為她是不想麻煩自己,沒有多想。
「教廷位于高山之上,一年四季都寒風颯颯、蕭瑟肅殺,王都的氣候可是宜人多了,想必剛來教廷的時候很不習慣吧?」
何止是不習慣呢,每日每夜都在噩夢中驚醒,唯有那道身影成為了一片灰暗的回憶中唯一的一抹光亮,久久地揮之不去……
她凝望著眼前已褪去了稚氣的少年,從未想到自己竟能與他在教廷相遇,但時光短暫,下一次見面不知又是何日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