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三月初,春暖乍寒,這兩天還遇到倒春寒下一場雪,燕京城又籠罩在一片白雪皚皚的中。
但夏紅軍的心頭卻一片火熱,準備了快一年的《芳華》終于完稿了。
從開始準備單純的抄襲到最后拋棄原來的立意,獨辟蹊徑,查各種資料,看梅麗的來信,寫寫改改,總算將這部小說完工。
全書大約十萬字和原來小說相比要短些,而且時間跨度也沒那么大,從七十年代中期到現在也就十年時間,而且大部分時間是寫八十年代初,也就是這場戰爭最激烈階段。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本反應戰爭的小說,只不過是從側面描寫居多而已。至于到底能不能入編輯的法眼,夏紅軍其實心里也沒底,一切先寄出去再說把。
在寄出稿件一周后,夏紅軍接到了《當代》雜志社魏主編的電話,讓他有空來編輯部一趟談談這本書。
今天是周五,天氣逐漸回暖,地面的積雪已經融化,整個燕京城顯得有些泥濘,夏紅軍吃完飯背著黃挎包,冒著有些料峭的春風,騎著自行車趕往位于朝陽門附近的《當代》雜志社。
到了魏主編的辦公室,對方也很熱情給他倒了一杯暖茶,等談到這本小說的時候,魏主編的表情嚴肅起來,說道:“小夏,你是搞文學的,你應該知道當前最流行什么類型的小說。”
“先鋒小說。”夏紅軍淡淡回答。
“對!先鋒小說,比如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劉西鴻《你不可改變我》還有莫言寫的《透明紅蘿卜》。”
“他們共同特點是注重個人主體的尋求,歷史意識的確立已趨淡薄,它們重視的是“文體的自覺,即小說的“虛構性“,和“敘述“在小說方法上的意義。”
的確是這樣,夏紅軍點點頭,魏主編并沒有說錯。
“所以…….從內心講我并不看好這篇小說。”
魏主編的話很坦誠,夏紅軍不過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也沒感到多少吃驚而是笑著說:“那……魏主編,你是不是拒稿?”
“不”魏主編卻搖搖頭:“這本書類型雖然顯得有些舊,但整體水準挺高,有一定的文學價值,所以我們編輯部經過認真討論,最后決定還是出版,先印兩萬冊。”
魏主編的話里到底是真看重書本身質量還是考慮到給自己面子,夏紅軍不得而知的,但是他清楚第一次只印刷兩萬冊。用后世的話說就是一本編輯簽約了但心里卻估計會撲街。
“謝謝魏主編。”夏紅軍站了起來:“這本書質量到底如何我是作者不好多說,但我相信,絕對不會只賣兩萬本。”
“呵呵,小夏,你對你這本書的市場前景很有信心啊。”魏主編笑著說道。
當然!
因為他知道,就在一九八六年,一首風靡全國的贊揚英雄的歌曲即將誕生,那就是《血染的風采》!
這首歌,連同唱這首歌的戰斗英雄徐良立刻成了全國人民心目中的偶像。
夏紅軍記得,這一年好像還出了兩本書《血染的風采:徐良的抉擇》和《血染的風采:一等功臣徐良的人生啟示錄》兩本書同時出版;他主演的《血染的風采》開播,他因此獲得“中國十佳電視演員“的稱號。
全國掀起學習英雄熱潮,《芳華》借這個東風才賣兩萬本?
不可能!
不過這些夏紅軍說出口,因為這一切還沒發生。
他只是笑了笑沒有開口。
簽完合同后,夏紅軍告辭離開,騎著自行車行駛在朝陽門外泥濘的大街上,他的心情并不平靜。
不管怎么說,這部小說發表了。
和當初《平凡的世界》發表所經歷的坎坷之路相比,自己幸運多了。
對了,《平凡的世界》好像也是在今年發表第一部的吧?不知道路遙在遙遠的安西,寫的怎么樣了?
安西,省作協。
三月份的安西依舊很冷,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但作協二樓的小會議室卻顯得熱氣騰騰,煙霧繚繞,坐著七八個人談笑風生。這些都是來自全國各地雜志社的編輯,風塵仆仆趕到安西就一個目的:西嶺省作協副主席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第一步即將問世,他們是來約稿的!
這種殊榮,也只有像路遙這樣寫過《人生》《在困難的日子里》這樣優秀的中篇小說的大作家才能享有。
要知道小說《人生》獲全國第二屆優秀中篇小說獎,改編成同名電影后,獲第八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轟動全國。
小說主人公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愛情故事曾經在全國青年中掀起了大討論,影響大一批年輕人的愛情觀。
中篇小說如此優秀,不知道路遙躲在甘泉縣招待所整整三年,廢寢忘食寫出這部長篇巨著又是怎樣的水平?
人們都很期待。
路遙出現了,臉色很差呈現出病態的蠟黃,不過滿面笑容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笑著和編輯們打招呼,然后讓工作人員將自己寫好的《平凡世界》第一部稿件分發給大家。
這是他自個掏錢找印刷廠油印的,還散發著油墨的香味。
編輯們拿到稿件,迫不及待看起來,小會議室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沙沙的翻書聲。
路遙坐在一邊,感到下腹部有些隱隱作疼,不過早已經習慣所以不在意,他熱切看著眾人認真看書的樣子,心里盼望著能給一個好的評價。
另外,雖然來了這么多雜志社的編輯,其實他心里已經想好,他準備投稿給國內一流雜志社《當代》——曾經發表過他的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或者給《收獲》,發表過他的《人生》。
看了大約半個多小時,會議室里又開始出現了嗡嗡聲,那是編輯們相互在交談對此書的各自看法。
沒有了剛才的談笑風生,編輯們一個個臉色顯得有些嚴肅,路遙的心突然變得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又過一個多小時,有一個編輯站了起來,路遙認識他,是《當代》雜志社的一名副主編,姓周。
周主編臉色頗為遺憾:“路主席,你這篇小說我們《當代》雜志社不打算要。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真難想象這部小說會出自大名鼎鼎的《人生》的作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