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北征主帥韋皋也得到了長安駐軍東去同州的消息,但他并不激動,反而有些困惑,朱泚軍隊難道就不怕南唐軍隊趁機殺進關中,奪取長安嗎?
這著實有點不符合常理,他不相信五萬大軍云集漢中,天子在成都任命自己為北征大元帥,這么大的動機,朱泚會不知道?
明明知道南面埋伏著一頭猛虎,卻把巢穴空出來,簡直太不合情理了。
大帳內,韋皋正在和副帥李元諒商議,李元諒也是老將,他贊同韋皋的疑惑。
“韋帥說得對,如果敵軍留五千軍守長安,這還合理一點,但朱進卿把所有軍隊都帶走,難道他就不怕郭宋派出一支騎兵,迂回占領長安?
韋皋負手走了幾步道:“不過也有一種可能,朱進卿犯下了錯誤,我們都知道他是個頭腦簡單,有勇無謀之人,他如果犯下這個錯誤,倒也正常,其實劉思古在關中,他肯定不會做出這個不合理的舉動,就算誘我們去長安,他也會留三千軍守長安,而不是全部撤走,反而讓我們懷疑。”
李元諒遲疑一下道:“韋帥的意思是說,這種不合情理,反而會是真的。”
韋皋點點頭,“如果敵軍是有心誘敵,一定不會留下這個破綻讓我們懷疑。”
李元諒也疑惑起來,韋皋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太明顯的誘敵,真不是謀略者所為。
韋皋和李元諒都犯下了同樣的方向性錯誤,他們就沒有想到,長安這樣安排,并不是針對他們,而是針對天子李適,如果留下五千到一萬軍鎮守長安,李適反而就會猶豫了,必須放一個大便宜在李適面前,讓李適急切地想付錢,否則賣家醒悟或者被別人搶先買走,這個便宜就撈不到了。
這時,親兵在帳門外稟報:“田監軍來了!”
李適當然不會讓韋皋獨自統軍,必須要設監軍,宋朝鳳便推薦了田文秀為監軍。
不等韋皋說話,田文秀便帶著十幾名心腹快步走了大帳,他直接闖了進來。
田文秀早已經洗白,現在他和元家所有的證據都被銷毀,知情人也被殺了,田文秀抱上了宋朝鳳的大腿,成為宋朝鳳的心腹,在宋朝鳳反復灌輸下,天子李適終于認可了田文秀在河西當監軍時寫的報告,郭宋確實有自立之心,現在不就證明了嗎?
田文秀又重新獲得李適的信任,出任劍南軍監軍,田文秀已經在劍南軍當了兩年的監軍,這次三萬劍南軍奉命調到漢中,田文秀也跟了過來,出任整個北征軍的總監軍。
田秀文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第一次出任監軍的青澀宦官了,他現在有天子的信任,有宋朝鳳的后臺,有多次出任監軍的經驗,他已經很老道,知道怎么做事情,多看少說,如果一定要參與,那必須拿到足夠的權力,才能保證監軍的權威。
韋皋也著實有點害怕這個監軍,田文秀像蛇一樣蜷在他身旁,什么都不說,冷冷地看著一切,讓韋皋心中有一種摸不透對方底細的不安,這種不安一天天積累,積累了兩年,就形成了一種莫名的畏懼。
韋皋呵呵一笑,“難得在中軍大帳看到監軍啊!”
田秀文淡淡問道:“兩位元帥可是在商議北上關中的方案?”
“田監軍有什么建議?”
“咱家沒有建議,咱們奉天子之令來催促韋帥出兵,奪取關中,韋帥不會沒有接到天子的手諭吧!”
“這個.....”
韋皋看了一眼桌子,天子的手諭就擺在桌上呢,他只得勉強道:“本帥就是在和李副帥商議進軍的方案。”
“那什么時候能決定,天亮之間可以出兵嗎?”田文秀咄咄逼人問道。
李元諒忍不住道:“我們覺得對方有些蹊蹺之處,擔心這是個陷阱,所以不敢輕易出兵。”
田文秀點點頭,心中暗道,‘看來天子沒有料錯,這兩人根本就沒有把天子的手諭放在眼里,所以天子才給自己天子金牌和尚方寶劍。’
田文秀不慌不忙道:“韋帥既然接到了天子手諭,那就應該立刻出兵,至于對方有什么陷阱之類,那可以在出兵方案中避免,而不能成為違抗圣意的借口。”
“田監軍,我必須要為五萬將士生命安全負責!”
“韋元帥!”
田文秀厲聲喝道:“請你慎言,軍隊是天子的軍隊,不是你韋家的軍隊,你若要抗旨不遵,本監軍就有權殺你!”
他回頭喝令道:“上天子之令!”
身后宦官走上前,托盤里是一面金牌和一把尚方寶劍,田文秀舉起金牌道:“天子金牌在此,韋皋還不下跪?”
天子金牌上刻著‘如見朕面’四個字,見金牌如見天子本人,韋皋和李元諒無奈,只得跪下。
田文秀拾起尚方天子劍,緩緩道:“此乃尚方天子劍,專殺文臣不忠,武將不臣,本監軍奉天子之令督促軍隊北征,特令征北元帥韋皋在天亮之前出兵長安,若違抗圣意,本監軍以尚方天子劍斬殺。”
韋皋萬般無奈,只得答應道:“微臣謹遵天子之令!”
五更時分,韋皋命令漢中節度府長史郭曜率八千軍隊駐守漢中,他和李元諒率領四萬余大軍離開漢中大營,浩浩蕩蕩向長安方向進發。
同州羊泉鎮,這里距離同州道八十里,是北方大軍南下同州,殺向長安的必經之道,朱進卿的三萬大軍便在這里扎下了大營。
大帳由數百頂大帳組成,四周圍有營柵,有哨兵在哨塔上觀望。
入夜,在夜色的掩護下,三萬大軍在主將朱進卿的率領下悄悄出了大營,向長安方向疾速行軍,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大營還在,哨兵依舊在巡邏,但大營內只有一千人在活動,維持著三萬大軍進駐同州的假象。
三萬大軍并沒有按照原路返回,他們晝伏夜行,兩天后,大軍抵達了廣通倉北面的渭河,此時正是一更時分,渭河上停滿了船只,這是事先安排好的船只,他們從長安過來,在這里接三萬軍隊渡河。
軍隊絡繹不斷上船,一艘艘大船滿載著士兵向渭河對岸駛去。
岸上,副將張孝龍對朱進卿低聲道:“如果對方有騎兵,很可能會在我們之前抵達長安,卑職建議,不如先派騎兵前往長安。”
朱進卿搖搖頭道:“父皇的命令很清楚,要求我們完全服從軍師的命令,軍師怎么會想不到敵人騎兵問題,他必然有應對之策,我們不要擅自行動,只要按照軍師的部署行軍便可。”
“可是......”
張孝龍剛說兩個字,朱進卿便回頭嚴厲地盯著他,“沒有什么可是,我是主將,我服從軍師的安排,你服從我的命令,不準再胡思亂想,你膽敢擅自行動,壞了大事,我定斬不饒!。”
張孝龍不敢吭聲,朱進卿重重哼了一聲,催馬向渭河奔去。
張孝龍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不由低低嘆息一聲,朱進卿雖然頭腦簡單,服從性卻很強,連他都要嚴格遵從劉思古的命令,這次唐軍兇多吉少了。
天子為什么就這樣急不可耐,明明是陷阱還要往里面跳,難道真是朝野中傳聞的那樣,復位后愈加昏庸了?
張孝龍的原意是一支騎兵出現在長安,能讓長安的情報探子醒悟,立刻發消息讓南唐軍謹慎,但朱進卿卻不上當,堅持遵守軍師劉思古的安排。
張孝龍也并非南唐安插在朱泚軍的探子,他只是比較偏向于唐朝,忠于北唐天子李僅,李僅被廢除后,朱泚登基,張孝龍便萌生了去意,他想去成都,但又怕天子李適不相信自己,想投向太原,可又沒有機會,他手下的五千軍隊帶不走。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時,劉思古突然從藍田關發來命令,要求長安三萬軍隊佯撤長安,做出去同州迎戰晉軍的假象,誘引南唐軍隊北上。
從目前的效果來看,似乎計策成功了。
張孝龍躊躇片刻,便招了一名心腹親兵,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親兵點點頭,悄悄離開了隊伍,騎馬向長安方向疾奔而去。
三萬大軍渡過了渭河,繼續向西南方向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