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離城出現在前方。
不,那應該稱作城嗎?
在建筑物后方展開的靜謐湖泊與垂放至我們這邊的堅固吊橋,的確是城堡的形式。森林、湖水和大理石交織而成的優美風景,散發著宛如童話故事場景般的莊嚴。純粹比較優劣的話,這里與英國的諸多名城相比也毫不遜色。
可是……那傾斜的尖塔,宛如痛苦掙扎的脊椎一般扭曲著吧?
每一塊堆砌起的大理石,都像經過精密的計算,以引人不安。明明應該是人工堆砌而成,卻彷佛從一開始就是那種形狀像是挖掘出了本來在山里沉眠的事物,引發絕無可能的錯覺之舞臺。
半崩塌的城門,是折斷的肋骨。
歪斜的連綿城墻,是緊抓住大地的手臂吧?
在城墻另一端可見的宅邸本體,令人想到仍在跳動的心臟。
“觀看者的腦中被迫喚起就像把巨人的身軀,連同內臟一并翻轉過來,并剝下皮膚與肉的情景。實物遠比照片里看到的更加不祥甚至帶著神圣感。
“……天使之子是巨人嗎?”
韋伯看著遠處的城池,皺著眉頭說道。
“天使之子?”
富琉加問道。
“據圣經偽經《以諾一書》記載,天使和人類之子身高最高有三千腕尺,若是現代單位,就是一千三百多公尺。要達到這座城的大小應該很輕松。”
夏禹解釋道,并踏上了吊橋,格蕾緊跟其后。
“喔~不愧是君主,懂得真多!”
富琉加笑道。
“如果你也是魔術師應該也能輕易想到吧!”
韋伯有些狐疑的說道。
“大略知道和馬上找得出關聯性是兩回事啊。而且,他應該不光是在談論城堡的外觀與知識吧?”
富琉加若有深意的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敞開的城門內是樸素但寬闊的前庭。與其說是納入自然風景的英式庭園不如說是主人純粹對園藝不感興趣,只保持了最低限度門面的印象更強烈,一股花香順著進入鼻腔。
一名消瘦的西裝男子佇立在作為城堡主樓的宅邸玄關前。
他好像是管家。
“恭候多時了,埃爾梅羅閣下及富琉加先生。”
他恭敬地低頭行禮,打開門。
大廳寬敞得讓人吃驚。
大廳中充滿了天使,整然排列的天使雕像,其造型和材質都各不相同,也有石塊、鐵與形似水晶的雕像。
還有彩繪玻璃上持弓箭的幼天使、佩劍的英勇大天使,繪畫和舉著權威之笏的主天使壁畫,吊掛在天花板上的豪華吊燈上也大量運用了天使羽翼和光環等主題。
并非只有知名的天使。
還有一些感受得到神圣感,但和一般所說的天使相差甚遠的怪物也四處可見。有四臉四翼的異形是智天使,擁有六翼的蛇應該是熾天使。數量輕松超過數百的天使透過各種藝術和形態,刻在主樓各處。
“呵!真是有趣!”
夏禹笑了笑,這些東西自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它們已經在這里組成了最基礎的神殿,特殊的“波”已經在這里流動了。
“呼呼呼~~”
格蕾感覺喘不過氣。看見這座城時她感受到的寒意越來越嚴重,彷佛漸漸沉入微溫的沼澤。格蕾甚至覺得那片沼澤上漂出無數顆眼球,正在觀察逐漸溺水的自己,沒辦法擺脫觀察。在相當于永遠的時間里,自己不斷地在天使的腦中墜落。
“那是錯覺!格蕾!這連魔術都不是,只是你的感受能力在呼應此處的色。是你本身的功能將你逼到了困境。不管什么都好,自己建立方向性。你學過冥想的基礎吧?”
夏禹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格蕾卻完全無法理解,她現在連自己在哪里都不知曉。
“啪!”
響指聲將格蕾驚醒,石板地重新回到腳邊。空氣只是帶有黏性,當然沒有漂浮著眼球之類的。格蕾大口喘氣的呼吸聲好吵,感覺到皮膚滲出冷汗。
“回去該給你上精神防御課了!”
夏禹調笑一聲,伸手將格蕾拉起。
“嗯!”
格蕾沒有反駁什么的,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突然富琉加躲到了柱子的陰影下,一個人影從老師的視線前方大廳的螺旋樓梯附近走近我們。
“好久不見,老師!”
金發碧眼。比起端正的容貌,那名青年明亮的雙眼更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年齡大約二十五歲。不過在那莊重態度的背后,可以看出與年輕不相稱的自信和經驗。一身純白無瑕的西裝和鑲寶石領帶夾的搭配,加上他沉穩的態度,更為他增添了幾分男子氣慨。
“喲!海涅!居然是你,怎么?想跟我搶財產嗎?”
夏禹看到他笑了笑。
“豈敢!在下之前還沒謝您的救命之恩!”
海涅很是恭敬的說著。
而格蕾也是看著交流的海涅與夏禹,偷偷的來到了后面的韋伯身邊。
“……他是名人嗎?”
格蕾好奇的問道。
“沒錯!騎士海涅伊斯塔里,時鐘塔真正的天才之一。他家里的情況挺復雜的,伊斯塔里原本是有名的煉金術名門,但海涅卻曾拋棄魔術加入教會。”
韋伯抽著煙說道。
“那為什么又回來當魔術師了?”
格蕾疑惑的問道。
“家族舍不得他的才能,請夏禹把他帶回去了!并且因為這事教會與魔術協會還爆發過戰役,時鐘塔在夏禹的帶領下組織了五十名封印指定,教會則是近一百位代行者。雙方打了一年多,都損失不小。據說在那場戰役中……光是海涅都干掉了十幾個代行者。”
為了守護神的意志,每一名教會戰力都鍛煉到超乎常識的境地。既然能在十幾名老練的暗殺者襲擊時用魔術打倒他們,難怪在鐘塔也名聲響亮。格蕾光是聽了一段經歷就覺得難以置信這并非單純是天才的作為,給她的印象更接近災厄。
“不過……親手殺死過去的同僚,他又是什么想法呢!”
格蕾悄悄撇著海涅,猜測著。
“……哥哥,老師……”
躲在螺旋樓梯后方,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少女探出頭。年幼的她大約才八歲大,青年對于那令人聯想到膽怯小鳥的舉動溫柔地微笑。
“別擔心,羅莎琳德。韋伯可是位賢妻,是個好人的。”
夏禹充滿惡意的介紹著。
“……是、是。”
她小跑步地跑過來,微微低頭致意。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韋伯點了點頭,看向了夏禹:“你再瞎說什么,我就不干了。”
“那么,那位是?”
海涅抬起頭,看向了格蕾、韋伯…還有躲在柱子后面的富琉加。
“哎呀~”富琉單手蓋住長滿胡須的臉龐,而夏禹則是指著格蕾跟海涅說道:“我的弟子格蕾,后面那個你也認識,富琉加估計你也不會沒聽說過。
“……是的。
海涅臉色一變,與先前爽朗的態度截然不同,他的語氣透出冷酷。
“……是的,關于魔術使弒師者占星術師,富琉加的名字,我聽過一些傳聞。”
不過大廳內的對峙只持續短短數秒。
“失禮了,這里不是該牽扯個人恩怨的場合。”
海涅就道歉并干脆地退讓。
“喔!看來不只是個不通實務的騎士大人呢!”
右手中的亞德傳來一如往常的聲音。
富琉只是苦笑著,揮了幾下手。
“抱歉,羅莎琳德。嚇到你了嗎?”
“不、不會。”
金發的少女勇敢地搖搖頭。
其中當然有幾分逞強,但海涅沒有提起,摸摸妹妹的頭。他的確是個好哥哥。不過在無法估量的那在魔術師的世界里并不具有什么意義,應該說,那反而更加殘酷。
“對了,大人也是受邀而來吧?”
海涅對夏禹詢問,他雖然夏禹說他是來拿遺產的,但是海涅卻不敢確定夏禹是被邀請了,還是自己打算硬來的,雖然無論哪一項勝利者都已經注定了吧!
“沒錯,是礙于過去的交情。與埃爾梅羅來往過的家族幾乎都已疏遠,但這里的城主似乎是少數的例外。并且……這位埃爾梅羅曾經的好友,手中有著不錯的東西。”
“那么,果然是為了那件事”
“嗯。”
夏禹頷首。
“這座剝離城阿德拉的城主革律翁阿什伯恩于上個月去世一事。”
在一旁聆聽的格蕾突然脊髓發涼,剛剛所看到的幻境似乎在此展現在她眼前,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冥府花園,讓她感受到現實中沒有的美麗與不詳。
“沒事吧!”
夏禹問道。
“沒事!沒有在看見那個……”
“那就好!”
夏禹沒有在安慰格蕾,有些東西得讓她自己克服,他則是從自己懷里拿出一張邀請函。
“我聽說要在剝離城公開遺產相關的遺囑。阿什伯恩沒有直系血親,所以才會聯絡與他有關系的家族,但聚集這么多魔術師可是特例。”
夏禹笑著說道,作為有絕對實力的強者,無論多少競爭對手他都不怕。
“我覺得哪位先生也沒想到您居然親自來了吧!”
海涅也是苦笑著,先不說夏禹之前對他有大恩,就是光憑實力一百個自己也不是對手啊!
“對啊!老夫的哪位朋友估計也的確想不到吧!”
聲音來自大廳深處。與方才海涅與羅莎琳德佇立的螺旋樓梯不同,氣息從另一座螺旋樓梯旁接近而來。
嘰金屬摩擦聲傳來,聽起來好像是輪椅的聲音。
“歐洛克先生,沒想到你也來了!”
夏禹看向了那邊,看向了坐在輪椅上的那名白發老人。看起來像是助手的少年在后面推著輪椅,但不跟人對上目光。
老人布滿深刻皺紋的模樣與其說是魔術師,更接近木乃伊。即使保守估計,他應該也超過八十歲了。宛如枯枝的十只手指戴著不同的戒指,其戒指的美麗程度看起來也更加襯托出老人身上累積的歲月。
足以與這座剝離城的存在匹敵,太過像魔術師的生物。彷佛身為人類,卻已邁步走向另一種形態。
不過如果說起這個,恐怕夏禹才是人類中最不像人類的存在。
“呵呵呵呵,埃爾梅羅君主向您致敬。”
歐洛克用著如風吹過乾涸洞窟而發出了聲響般的笑聲,說道。
“那是?”
格蕾看著跟夏禹打招呼的歐洛克,朝著身邊的韋伯問道。
“歐洛克·西札穆德閣下,蝶魔術的權威。我有時在鐘塔的會議上有幸與他交談。”
韋伯回答著格蕾。
蝶魔術格蕾有印象,那似乎是從毛毛蟲成蛹后,一度徹底將軀體溶成黏液再轉化為蝴蝶的過程中,發掘出神秘性的魔術。但是相對優雅的名字,眼前歐洛克卻只發出不詳的氣息。
“姑且介紹一下。”
歐洛克用眼神示意背后。
“喔喔,是美女呢!”
接著,一名穿著怪異服裝的年輕人朝羅莎琳德和格蕾沖來。
他的年紀和海涅一樣是二十五歲左右,右眼戴著眼罩。
不過,怪異并非指他的眼罩。而是他綁在頭上的多角形小盒子、純白的麻織法衣及掛在脖子上的大法螺貝。
“小子!安靜些!”
夏禹看向了那個年輕人,雖然比夏禹大。
“俺是山伏的時任次郎坊清玄,多多指教!怎么樣?到那邊喝杯茶如何?管家說他準備了頂級的茶葉喔。”
清玄(簡稱)完全沒有搭理夏禹,而是看著羅莎莉雅和格蕾說道。
夏禹朝著海涅示意了一個眼神,讓他給點教訓,對付這種人就自己出手太無趣了!并且這個人的身份很有意思呢!
海涅微微點了點頭,一步踏出。剎那間,石板噴出了無數把利刃。并不是利刃刺穿石板,而是石板本身變成了刀刃。
海涅腳尖敲出的聲響如漣漪般擴散開來,像用力掀起地毯般,化為大量利刃追著清玄。
“唔喔!”
清玄跳起,他的身體幾乎無視重力,不自然地飛翔了數公尺之高。
“哈哈哈哈哈,怎么樣!”
戴眼罩的清玄滿臉得意地抱起雙臂。
可是,海涅輕輕指向山伏的胸口說道:“以后長點眼,這次就算了!”
“嗯?”
清玄慌忙往下一看,石刃飄落在他環抱的雙臂上。
石刃的碎片。不,那是「花瓣」。石刃化為多達百倍的花瓣,點綴了剝離城的大廳。那使每個人都眨著眼睛,屏住呼吸的光景只持續短短數秒。
清玄的缽里有著石薔薇,歐洛克的輪椅扶手邊也有著石薔薇,格蕾的斗篷、韋伯的衣領,其線條流暢就仿佛真的薔薇一般。
“啪啪啪!了不起,又進步了呢!海涅!”
夏禹鼓著掌,在場也只有他有資格說這話了。
“感謝您的稱贊!”
海涅微微一笑。
突然,夏禹和格蕾看向了剛才進來的玄關處。
“我是最晚到的嗎?”
讓仆從們在背后待命,優美的人影開口。
一襲鮮艷奪目的藍色洋裝令人想到藍天。以同色的緞帶攏起一頭法國卷金發,手中握著象牙柄的陽傘。盡管無法判別收起的富麗傘面材質,但那一把陽傘多半足以買下一兩輛汽車。
最重要的是,那張只像由天工傾注靈魂打造的美麗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