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在外面打零工,基本上都是朋友或者同學介紹,通過招聘廣告找到活兒干的,十個里面也未必能找出一個,因為便利店收銀員、夜市場搬運工、外賣配送員這類崗位上的人員流動性非常大,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到新面孔,大家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
“幫忙的,先把馬甲和帽子穿上吧,手套也戴起來。”這家名為海浪123的搬家公司只派了兩個人來,確認了是電話里說的那個臨時來代班無誤后,他們就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都沒有要做自我介紹的意思,直接丟了一件馬甲和一頂帽子過去,勞保手套則是開了一大包扔在地上,“搬運的時候動作快一點,再過會兒天就要黑了。”
也說不上無禮或者不無禮,反正以后雙方很難有機會再見第二次面了,所以什么客氣話都不說,一上來就催促干活的做法高似道也能理解,換做是他自己是老員工的話,估計也會是一樣的態度,“行啊,要讓我干什么就直接吩咐。”
一個完全沒干過這行的新人,是做不來打包這活兒的,不懂專業手法不僅沒效率,還很容易弄壞東西。不僅如此,搬家公司的紙箱子都是消耗品,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起來老板肯定會不高興的,而如何在有限的空間內最大程度地塞入更多東西,只有經驗豐富的老手才知道,所以兩個老手蹲在地上把小物件全部清理出來裝箱,再讓高似道一箱一箱地從樓上搬到卡車上。
什么只要蹲著貼貼膠帶就好,完全不用干體力活云云,只是李琮為了讓學弟學妹給他代班的說辭而已,高似道從穿上馬甲的一刻起,手上的活就沒停下來過。這次雖然只是把東西從二樓搬下來,送到外面的廂式貨車上,但這棟樓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種老建筑,樓梯懸在戶外不說,最上面的幾級臺階都已經開始傾斜了,搬著箱子被遮擋住了視線,稍不留神就會滾下去。
“唉西,住在這一片可真是晦氣,才一年的時間都已經出過兩回事兒了,姓吳的雖然沒死在屋子里,但他留下的麻煩事兒也不小。”CB區本就是LC區,祭基洞更是跟哪都不靠著的犄角旮旯,年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群老人留在巷子里發霉。可能是平常的生活太過無聊了,這兒剛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冒出來看看熱鬧,畢竟這很可能是他們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
“別的都還好說,但人走了居然沒個親戚朋友來送送,可真是悲哀得很。以前總說他兒子多有出息,送到米國去念大學了,可自己死了兒子都不回來,再出息又有什么用?我家那個窩囊廢雖然沒多少本事,但孝心這方面還是沒話說的。”站在旁邊的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感概良多的樣子。
另一個老太太東張西望地看了又看,見周圍確實沒有其他人之后,才壓低聲音叨咕了起來,“他家的女人問題才叫大,兒子不回來還能說是學業牽絆脫不開身,可她始終不露面是個什么意思?現在從米國回來也就一張機票的事情吧。”
“咱們這些老街坊都知道,那女人就是個狐媚子,不僅長得妖里妖氣的,還總畫個鬼一樣的白臉,附近多少男人的魂都給她勾去了,現在不回來說不定是已經勾上米國男人的魂兒了,咳咳……”女人么,不管年紀多大了,亂嚼舌頭根的時候都是一個模樣。
兩個正式工在樓上的房間里整理東西打包裝箱,而高似道主要負責把箱子搬下來再放上廂式貨車,呆在路上和車上的時間比在房間里的時間要多得多,所以他通過這些鄰居的閑言碎語大致了解到了這一家的情況。
因為之前特別找過相關的新聞來看,所以高似道知道那個凌晨挨了他一拳,然后滾落山坡活活凍死的醉鬼叫吳漢民。把聽來的只言片語組合在一起后,他起碼有九成的把握,幾位老太太口中的“吳氏”就是這個吳漢民。
用涵國人慣常的說法,這男人是個大雁父親,也就是子女跑到海外留學,妻子過去照顧孩子的意思,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留守。這套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老房子,是吳漢民自己的產業,是大約十年前孩子來首爾上小學時前買下的,不過他現在很少住在家里了,平時不是在京東市場的店里看店,就是在外面的夜宵攤子上喝酒。
搬運東西走進走出了這么多趟,高似道基本能夠確定鄰居們的說法沒錯,屋子里面雖然塞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卻沒有多少活人在里面生活的氣息,冷清得甚至都透著一股違和感。
京東市場跟那個電商平臺沒有任何關系,因為建立之初的位置在李氏朝鮮的“京城”也就是漢城的東大門外面,所以才會被稱作京東市場。這是個又老又亂的傳統市場,靠里面的店鋪都是六十年代的建筑,根本沒有專門的倉庫,所以貨物總是把店鋪塞得滿滿當當的,很多店主只能拿個小馬扎坐在門口和客人談生意。
明明在一公里內就有房子,卻不怎么回來休息,怎么想都有問題。但最詭異的還是這次搬家本身,就算家里的人要給吳漢民治喪,也不至于搬家都不派個人來看著,哪怕自己脫不開身,不能喊個信得過的朋友乃至鄰居來盯著么?
“幫忙的,沒想到你看著高高瘦瘦的沒一點肌肉,體力居然這么好,都跑了這么多趟也不見你臉紅氣喘。”看著再次回到門口,跟剛到這里時沒什么兩樣的高似道,兩個搬家公司的正式員工都驚呆了,他們自己干慣了體力活兒,也做不到這樣跑上跑下十幾趟后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平時有在健身。”高似道撓了撓頭,之前心里有事兒他一直在七想八想,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上不合理的地方,現在被人提了一句才察覺到自己的體力好得過分了。這很可能跟獻祭有關,所以他根本不好跟別人說,只能隨便胡謅個理由。
屋子里的小件物品已經全部打包裝箱了,之所以要費這個事兒,其原理跟集裝箱是一樣的,方便運輸而已。現在只剩下一些大件的家具要搬了,嗎兩個人本不好意思喊高似道的,但是看他完全不累的樣子,又忽然好意思了,“還剩下幾個大家伙,你搭把手搬上車我們就可以下班了。”
高似道并沒有提出異議,反正他都忙這么會兒了,也不在乎多跑幾趟,而且來了之后始終沒機會和這兩個人交流,現在有機會一起搬東西他正好套套話,“聽說這次的活兒來的很急,什么情況啊?”
“照理說,找搬家公司搬家都要提前預約的,不過這家的人一大早就過來了,說是下午必須搬完,還直接拿了鑰匙給我們。”看到這個來幫忙的比他們干的活兒還多,兩個正式的不免有些慚愧,言語之間也熱情了一些,“因為那老頭肯加錢,所以上面的就安排我們來加班了,置于理由什么的我們了解那個干嘛?”
高似道點了點頭,居住在首爾的人很多都是全租模式,兩年合約期滿就必須要重新找房子了,所以搬家公司的生意特別好,都是要提前電話預約的。說是想盡早把房子騰空然后找租客租出去,這個理由很合理,但是為此特意加錢讓搬家公司過來,還要求下午就把東西搬完,就有些說不通了。
“給鑰匙的老夫妻倆應該是原戶主的父母吧,叫我們把東西全都送到安陽去,雖然不是太遠,但一來一回又要弄到半夜了。”車子不是開到安陽就能回頭的,他們去了那邊還要把東西卸下來,所以另一個人才忍不住抱怨。
上下又跑了幾趟把桌子、椅子、柜子都搬上車之后,搬家公司的人就先撤了,本來他們還想找找茬兒克扣高似道一點報酬,回頭好給自己買包煙分分,但是看到他這么老實肯干,實在不好意思做那齷齪事,不僅沒少還多給了他五千,湊足了五萬韓元。
忙了兩個多小時高似道沒覺得累,倒是覺得餓到不行,在路頭的Mini Stop買了兩個三角雞塊,然后又用微波爐叮了一份3500韓元的廉價便當,吃完才緩過來一些。擦擦嘴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又回到了那間房子的門口,并朝周圍張望了起來。
“小伙子,不是搬完了嗎,怎么又回來了。”高似道正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學電影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用鐵絲把門捅開,旁邊的門就打開了,出來的正好是剛才那三位閑聊了很久的三位老太太之一。
“啊,我的錢包好想落在里面了,回來是想看看能不能取出來,可是這門鎖了,好像是進不去了……”高似道素有機智,瞎話張口就來。
“沒事,我知道這家的備用鑰匙放在那里。”這種老式公寓樓,樓梯在外面,走廊自然也在外面,跟One Room的結構很是相似,玄關旁邊就是衛生間。衛生間的通氣窗都是開在朝向走廊的這面墻上的,老太太伸手拉開墻上的透氣窗,然后摸了一把鑰匙出來,“吶,你自己進去找找吧,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鑰匙放回原處就行。”
“啊這……謝謝啊。”高似道看著老太太一步一搖里離開,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