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Y市和首爾特別市之間的距離非常短,短到坐地鐵就可以直達,中間就隔了個冠岳山而已。可即便如此,裴敏靜也從沒來過這里,從她記事起就沒出過幾次首爾,每次出遠門還都是為了任務,“新人,跟當地的部門聯系過了?”
“已經都安排好了。”跑腿和打電話的活,毫無疑問都是新人來做的,會有這樣的傳統也不完全是為了給個下馬威,更多的還是為了幫助他們更快地了解自己的工作,“上面已經進行過溝通,這次我們是以檢方人員的名義過來的。”
以自殺為定論的吳寒星母女死亡一案,現在忽然要重新調查,等于徹底否定了之前警方的調查、檢方的訴訟和法院的判決,是對他們工作能力的極大質疑,這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心情可想而已。首爾CB區的相關單位雖然無力阻止,但是從上到下都沒有個好臉色,不給他們下絆子就已經算是好的,主動過來配合工作是不存在的。
對于這種情況裴敏靜是有所預料的,但是AY市的相關單位也不肯配合,她就不太明白為什么了。別看雙生院負責的事情極其隱秘,可裝備的科技水平比一般的警察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生地不熟的有沒人帶路,全靠車上的導航找地方,“看看外面的路牌,這里是圣潔大學路沒錯吧。”
“應該沒錯了。”金基德也就是金隊員,拿著手機看了一下定位。
也許是得益于挨著首爾又有地鐵連通,AY市這座衛星城居然發展得不錯,跟京畿道的其他地方相比要繁華了不少,和隊員們之前去過的那些深山老林完全不同,“你們兩人一組去調查吳漢民家的情況,小金還有新人去找吳寒星的親屬,我跟老李去鄭家,必要時可以動用非常手段,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所謂的非常手段,就是動用靈能力去影響受訪者的心智,讓他們如實回答問題。
“對了,新人你叫什么名字來著?”裴敏靜這幾天渾渾噩噩的,一方面是深受隊長之死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是被各種突如其來的事件弄得焦頭爛額,以至于都沒來得及跟剛進她們白狼小隊的新人交流一下,現在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報告隊長,我叫樸正宇。”新人隊員大聲地回答到。
“很好,很有精神。”裴敏靜滿意地點了點頭,呆在雙生院里的時間一長,再活潑的人也會變得死氣沉沉的,因為她們做的事情就是與死亡共舞。每次看到朝氣蓬勃的新人進來,她就會想到曾經的自己,有種喝一杯憑吊下青春的沖動,“好好做事,注意安全。”
“明白。”隊長關切的話語,讓樸正宇有些激動。
圣潔大學,一看這名字就知道是個教會學校,它屬于耶穌圣潔會所有,故而是宗教法人而非教育財團法人,這其中的好處懂的自然懂。耶穌圣潔會這個名字在其他國家可能沒什么人聽說過,但它是基督教在涵國衍生出的一個正統教派,受到基督教總會的認可,門下信徒數量相當驚人。其影響力雖然不及耶穌見證人教會那么夸張,卻也不容小覷,在AY市當地勢力尤其龐大。
“前輩,之前看資料上說那幾家人都是小村鎮出身,我還以為他們住的會是個很鄉村的地方呢。”新人樸正宇一直畢恭畢敬地跟在金基德的身后,始終落后著大概半個身位的樣子,在他眼中這些前輩都是具有超凡能力的能人異士,值得他一個剛接觸到特異世界的麻瓜表現出足夠的尊重。
“他們原來確實是住在小山村里的,不過后來京畿道各處都在搞新都市建設,老房子被開發成新型社區了。及家人都拿到了一筆不菲補償款,就在市區里買了新房子。”涵國到處都有所謂的“未來新都市”,不過這只是個比較好聽的說法而已,實質上就是把首爾市區里住不下的人搬到衛星城里的超大型集中居住區,跟北京的天通苑是一個意思。
“在首爾買房的壓力太大了,幾乎一天一個價格,能在這里買個住著也挺好的。”樸正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是土生土長的首爾人,卻也買不起首爾的房子,家里的老宅有上下兩層也不算太小了,但家里有著四個兄弟等著分家……
金基德哼了一聲,臉上的冷笑也不知道是在針對誰,“在首爾買不起房子,在這里你以為就能便宜到哪兒去了?現在一套AY市新筑的三居室公寓,人家開口就要八個億,田園住宅也能要五億。”
“沒想到前輩對房價也有了解,是不是準備跟女朋友結婚了,存了多少錢就開始想著買房子了?”樸正宇的嘴很碎,很明顯是個好奇寶寶,不管碰上什么事情他都能冒出一大堆問題來。這樣的人在涵國很并不多,也不怎么受待見,但考慮到他是家里四兄弟的忙內,就不會覺得太奇怪了。
“哪兒來的那么多問題,多聽,多看,少開口,這才是新人該有的樣子。”金隊員實在受不了了,他不過就是隨口接了一句話而已,結果又被丟了一堆問題過來。在說了,看看他這憔悴的模樣,像是一個有女朋友的人嗎?每天東奔西走忙得腳不沾地,根本就沒有談戀愛的時間。
吳寒星的娘家位于圣潔大學路的最東邊,在一處四層的聯排屋里,這里每一戶人家都是直上直下住著四層樓,看樣子家里條件應該不錯。按響門鈴之后,來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問了一下果然是吳寒星的親哥哥吳輝星,資料里都有寫。
“我們是首爾北部地方檢察院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希望您能配合。”金基德拿出證件展示了一下,以證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又飛快地收了回去。雙生院的調查員身份不好在明面上用,所以他們有著很多假身份便宜行事,用得最多的可能就是檢察官的證了。
“這……好吧。”男人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把人迎進了家門,他很清楚這些人來此無非是為了妹妹的死,但他已經不想繼續在這件事情上耗費精力了。很可惜,不關涵國人再怎么討厭“黑皮狗”,他一個平頭老百姓都沒有拒絕檢察官的底氣,萬一因為不配合而被懷疑,只會惹上更大的麻煩。
“看您的表情,應該已經明白我們的來意了,前不久我發現了一些新的證據,所以重啟了對您妹妹死亡事件的調查。”金隊員拿出了記事簿,上面記著幾個關鍵性的問題。
“唉,就算重新調查又能怎么樣呢,寒星她不可能再回來了。”中年男人嘆了一口氣,鄰里街坊都說他們一家對妹妹不好,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如今人已經不再了,就算想要補償也沒有辦法做得到了。
“令妹很可能是死于他殺,難道您就不想幫她討回一個公道嗎,要知道您外甥女離世的時候才三歲啊。”涵國的兩歲是虛歲,孩子實際上才來到這個世界上兩年而已,得多么喪心病狂才能對那么小的孩子下毒手?正是出于憤慨,他們才會越過檢方親自接手這起案子,誓要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好吧,有什么問題你們盡管問,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吳輝星癱坐在沙發上,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我對不起妹妹,她的死我也有很大的責任,都是一直不想面對這一點才……”
另一邊的裴敏靜跟李相龍也來到了鄭家,不過她就沒有金基德那么好的耐心了,進了書房之后拿出一個小小的陶瓷鼻煙壺放在了桌上,“鄭先生,我受不了陌生環境的味道,希望你不要介意。”說完她把鼻煙壺放在鼻子下面輕輕地吸了一下,一股淡淡的香料味道頓時散發開來。
“沒關系,裴檢察官請自便。”鄭明河是個生意人,天性里就有多疑的部分,但他不知道為什么特別信任眼前的女人,也許這是因為對方的檢察官身份,又或者是對方不咸不淡的職業化表情。
“您的妻子死在了別人的家里,還被說成是自殺死的,您對此就沒有什么看法嗎?”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應該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才對,但是據CB區警署和AY市警局的調查,這個姓鄭的聽到消息后一直都沒有表現出過激的反應,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
“我了解我妻子的為人,也知道她為什么會死,能有什么看法呢。”鄭明河坐在他最熟悉的安樂椅上,不經意間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卻忽然有股克制不住的想要和別人傾訴的欲望。
“哦,能說說她是為什么而死的嗎?”裴敏靜看了一眼旁邊的李相龍,而后者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表示錄音設備和錄影設備都在正常工作。
一臺便攜式攝影機明明就放在鄭明河面前的桌上,他卻對此視而不見,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她是因我而死的。”
小村鎮里就那么些人,家家戶戶都是熟人,而大部分同代人在孩童時就一起玩,長大了關系也保持得十分密切。鄭家是鎮子上的宗家,擁有當時還存在的鄭吳里最多的土地,而鄭明河這個宗孫也是孩子里的明星。他長得還算不錯,家境又特別好,許多人家都想把家里的閨女嫁給他做夫人,吳家自然也不例外。
吳家的老大吳輝星在首爾做生意時遇人不淑,被人騙了一大筆錢背上了巨額債務,吳家為了幫他脫身不得不出讓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土地,而鄭吳里的老人們并不愿意讓土地流入外人的手里,就堅決反對吳家把地賣給開發商。
為了把鄭家綁到同一條船上,吳家的老頭找到鄭家的人糾纏了很久,終于結成了兒女親家,他們兩家站在一起別家的意見就完全不重要了。吳寒星這個女兒的意見沒人在乎,她面對著整日借酒澆愁的哥哥,尋死覓活的母親,最終還是屈服了,嫁給了一個她根本不愛的男人。而鄭明河為了擴大家族的土地,從開發商手里換到更多的金錢,也娶了一個他根本就不愛的女人。
一個在自己家里都得不到關懷的女人,到了婆家后待遇可想而知,婆婆有事兒沒事兒就找茬兒也就算了,連小姑子都能欺負她一下,而這種情況在吳寒星生下女兒之后更是變本加厲。沒有辦法的她想要回娘家,卻被父母和哥哥苦勸,兩次三次還能忍受,可時間一長她也到了極限,就抱著孩子去了首爾,想開始獨立的生活。
“她留下了一封信說要在首爾找個工作,獨自把女兒撫養成人,在吳漢民那里只是找個地方暫住而已,可她并不知道那姓吳的想要報復我,會喪心病狂地對她動手。寒星的性子那么剛烈,兩人糾纏之下姓吳的殺了寒星,還殺了我的女兒。”鄭明河的眼神很空洞,說話的時候語調也沒有一絲起伏。
“你知道他殺了你的妻子和女兒?”裴敏靜完全不能理解,這混蛋是怎么能保持得如此平靜的。
“是啊,警方那邊的關系還是我幫忙找的,只要有錢,什么事情都能輕易辦到。”案發現場疑點重重,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能知道這是一起明顯的惡性殺人案件,但他的錢給得足夠到位,很快就按照自殺處理了。
“為什么?”這是裴敏靜最想知道的,一個男人妻兒被殺,他不找兇手拼命就已經很奇怪了,居然還出錢出力幫兇手遮掩,這完全不合邏輯。
“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的骨肉,成為殺人犯的兒子。”鄭明河淡淡地說道。
裴敏靜和李相龍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對視一眼之后才恍然大悟,吳漢民那個遠在米國留學,在他死了之后都不回來送一送的兒子,居然是鄭明河的親骨肉。這也解釋了他為什么會對一個信任他的柔弱女子下此毒手,這個混賬完全是把對鄭明河的恨意遷怒到了吳寒星的身上,他必然是清楚自己兒子并非親生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