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常知道這一切的由來與原因,那位處州香火總管曾經告訴過楊常,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因為一個賭約。
一個修士的賭約,因為一個玩笑與一瞬間的沖動,造成了如此的悲哀。
多少人死在了這樣的高壓下,多少妻離子散。
楊常不想多說這背后造成的影響,畢竟這些事情是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的,事實比什么東西都更有沖擊力。
“現在的問題是,那個書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讓我安撫這里的人,九都衛眼里的螻蟻,官兵眼里的叛軍,百姓眼里的可憐人……”
“保護他們不被欺負嗎?可是海州有多少個這樣的村子,這世道如此,哪里是一個人保護一個村子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不是,一定不是這個意思,這周圍有這么多的村子,偏偏找準這個地方,一定是哪里有問題。”
楊常的目光掃向面前的一切。
作惡的土匪,麻木的百姓,金燦燦的果實,似乎沒有生機的土地。
能結出果實,卻似乎沒有一點生命力。
楊常的記憶回到那個夜晚,鹿頭村的那個老人,那個沉浸在一片火焰中的村莊。
面前的一切和記憶里的那個地方似乎有些相似,甚至于雙方面臨的情況都有些雷同。
楊常不再思考,他意識到有些東西光靠看是看不出來的。
時間流逝,夜幕降臨。
一切都回歸平靜,楊常從黃家的院子走出,慢慢進入村子的中央。
土路并不好走,最近一段時間海州又未曾下雨,所以總是有灰塵揚起。
村子不大,普通人家的屋子里沒有火光,甚至因為人口稀少,壯勞力的離開,村子有一種莫名的死寂。
在路邊,楊常看到的一個老人。
他靜靜的坐在門口,在月光的朝陽下看著遠處的群山,似乎在發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楊常看著他,老人也發現了從遠處慢慢走來的楊常。
他并沒有因為楊常是陌生人所以對楊常敬而遠之,反而招招手,示意楊常過來。
老人給楊常騰出一個地方,掃掃灰塵,示意他坐下。
楊常也不是墨跡的人,當即坐在門檻上。
老人的笑容很慈祥,他有一桿旱煙,擦擦旱煙口,老人對楊常問道:“后生,你從哪里來。”
“很遠的地方。”
楊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前世的藍星還是現在的處州。
不過無論是哪種,從地理上來說也確實是遠的,張疏月等人從金東出發,比楊常提前四天走,過了十二天才抵達黎平城,最終在黎平城等待楊常兩天。
前后一共十八天的路程,楊常憑借自己出色的體力和各種近路在最后趕上,和張疏月匯合。
這還是他們大多是體力非凡之人,而且都有馬匹的原因。
金東到海州都如此,從松屏城到海州當然更是遙遠,
更何況世道蒼涼,對于尋常人而言,去一趟城里都是極為難得的事情,生活在周圍的一方天地已然是他們的極限。
“是海州之外的地方?”
“嗯。”
老人點點頭,抽了一下旱煙,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最后的存貨。
在他看來,黎平城已然是他的全部世界,他這輩子都沒出過黎平城。
黎平只是海州的一個下轄縣城,更何況是海州乃至更遠的地方。
“那是很遠啊,你的家鄉叫什么名字。”
“處州,松屏城。”
“很好聽的名字,那里怎么樣,和黎平,和海州有什么區別,那里的人可以吃得起飽飯,可以抽得上旱煙嗎?”
“那里有沒有姓黃的這樣的人。”
老人的眼神中有些十足的好奇,他期待著這些問題的答案。
“以前還不錯,后來一切都變了。”
楊常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九年,其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松屏城中,他當然明白松屏城里的情況:“天下是一樣的,每一個地方都有黃家這樣的存在。”
“老人家,海州是如何的,處州便如何,黎平怎么樣,松屏就怎么樣。”
聽到這個答案,老人的表情微微一凝。
他渴望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地方是美好的,是他理想中的世界,那個地方的人可以吃飽,可以穿暖,可以抽旱煙,可以沒有黃家這樣的家伙。
很可惜,他沒有得到這樣的答案。
楊常有些殘忍的打碎他的幻想,但他轉念一想,似乎確實是這樣的。
故此他有些自嘲地笑道:“沒地方去,大夏這么大,沒有你我生存的地方。”
“不管在哪里,我們這樣的人都是死路,既然早就決定是這樣的,為什么又要讓我們活在這個世上。”
從老人的言語中,楊常能聽出一種絕望。
這是一種毫不做掩飾的絕望,就像是知道一切都破碎,知道死亡注定會降臨,知道你注定只是一個螻蟻,永遠也沒辦法翻身,你生存的意義就是被欺辱,被蹂躪。
你無奈,你憤恨,卻又沒有任何的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的發生,看著自己墜入深淵。
老人起身進入屋子。
屋子很小,很暗,沒有任何的生火工具,窗臺上擺著一副油燈,只是上面已然堆積一層厚厚的灰塵,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再用過。
“你從這么遠的地方過來,想來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很厲害,能從那么遠的地方趕來,活到現在是你的本事,你為什么要來這里,這里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走吧,這里的一切和你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否則你不會和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老頭子浪費這么多時間。”
“你身上沒有鬼的味道,你對付不了鬼,沒有鬼的人是對付不了鬼的,走吧,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這里沒有鬼,但每一個人都會變成鬼。”
如果說前面三句話尚且正常,那么最后一句每一個人都會變成鬼似乎是某種暗示,某種必然結果的答案。
楊常似乎抓住了什么:“老人家,你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這一片土地,會得到答案的。”
“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來這里,但是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老人的聲音慢慢結束,他似乎累了,擺擺手,自顧自朝著床上而去。
楊常朝著窗外看去,原本一片黑暗且寧靜的各家各戶似乎發生了某種改變。
他看到了一雙雙眼睛,一個個人站在窗子旁,看著他。
這些老人,這些村里的人,在盯著楊常。
他們的表情麻木,眼神中并沒有兇殘與殺意,但卻格外的冰冷,似乎早就拋棄了某種東西。
“看到了嗎?看到了就走吧,你沒做錯事,不至于接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