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臺六部衙門分落于皇城附近的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
兵部座落在朱雀大街中間,畢竟是兵之大事,兵部自然是處在朱雀大街風水最好的地方。
刑部同樣在朱雀大街,離兵部其實不算太遠,畢竟整條朱雀大街也不算太長,不過比起兵部的風水,刑部卻是差了許多。
各部衙門建筑式樣不盡相同,大多數飛檐如鳳,翹指天際,而且不少都是紅墻青瓦,古色古香。
刑部和其他衙門是不同的。
整座刑部官署,方方正正,毫無特點,黑色石塊壘起的官署,完全沒有其他衙署那種古色古香甚至肅穆的氣息,更多的是散發出一股陰郁氣息,這種氣息,似乎是從刑部官署高墻的每一塊磚瓦之中散發出來。
若是俯瞰,倒像一口放在朱雀大街邊上的巨大石棺,
不過在很多人眼中,刑部與棺材并無甚什么區別。
京都府負責京都治安,而刑部則是掌理天下刑名,大唐帝國每一名被處決的人犯,生死簿就在刑部之中。
大唐十八州,但凡有判處死刑的案子,在將犯人打入死牢之后,便會將卷宗送往刑部,經過刑部審核,確定案件并無疏漏,只要在卷宗上披紅發回,那么刑犯就只等著秋后開刀問斬了。
刑部有決斷世俗小民的生死之權,但是在大唐立國之后,刑部實際上一度并無多大實權,而且只要擁有七品以上的官身,刑部便沒有定案權,只有行刑權,官員犯案之后的生死,只能由天子來定奪。
不過如今的刑部,早已經不是從前的刑部能夠相提并論。
天亮時候,從朱雀大街的街頭便有一輛馬車出現,馬車后面拉著板車,板車上架著一只大鼓,用繩子固定在板車上,十分牢固。
駿馬不但拉車,馬背上還騎著一人,所以走得很慢。
從兵部大門前走過的時候,剛剛輪值的守衛便認出騎在馬背上的正是兩天前來兵部找尋韓雨農的那個年輕人。
馬車拉著大鼓,如此奇怪的行徑,在朱雀大街可說是聞所未聞,朱雀大街兩邊官署的衛兵都是睜大眼睛,只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騎在馬背上的當然是秦逍。
馬車走在朱雀大街,直接到了刑部那充滿陰鷙氣質氣息的官署外,秦逍抬起頭,看著官署門頭“刑部署”三字,腦海中已經想起了昨夜顧白衣對這座官署主人的評價。
“那是個瘋子。”顧白衣說道:“對他來說,最大的快樂,就是看到別人在他面前遭受到非人的折磨,他癡迷鮮血,就像野獸一樣,樂此不彼。”
秦逍記得很清楚,提及刑部那位堂官的時候,喜怒不形于色的顧白衣,眉宇間竟是顯出了極其明顯的厭惡之色。
顧白衣對刑部尚書盧俊忠的生平十分清楚,詳細告知秦逍,秦逍對這位掌理帝國刑名的最高長官,卻也已經頗為清楚。
盧俊忠原本叫盧智,二十歲出頭就進了刑部,在刑部熬了十多年,也只混了個刑部司令吏之職,在刑部官署可說是升官極慢。
按照大部分的說法,盧俊忠樣貌奇丑,兩耳尖尖,身材干瘦,渾身上下給人一種極不舒服的陰郁氣息。
在大唐為官,有時候外貌也十分重要,像盧俊忠這樣莫說談不上儀表堂堂,便是普通人也及不上,更加上性情也是頗為古怪,所以在刑部同僚眼中極不受歡迎,而且幾人刑部堂官對樣貌丑陋的盧俊忠都頗為厭惡,其中一名叫做張順的刑部堂官,甚至下令,不讓盧俊忠出現在他眼前。
連堂官都存有厭惡之心,刑部上下自然也都看不上盧俊忠,盧俊忠亦成為刑部另類,深受排擠。
如果就這樣下去,盧俊忠最多也就混到個刑部主事,老來致仕還鄉,這一生就此度過。
但圣后登基,卻給了盧俊忠一躍而起的千載良機。
圣后登基之前,德宗皇帝頒下詔書,冊立圣后夏侯為儲君,朝野皆驚。
大學士趙炎括連同二十多名朝廷重臣上書勸諫,懇求德宗皇帝收回成命,卻并無扭轉局勢,德宗皇帝駕崩之后,圣后夏侯于當年七月登基稱帝,稱圣人,定年號為天昌。
而夏侯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清理曾經上書反對自己繼位的趙炎括一群朝臣。
然則趙炎括非但清廉,而且威望不低,便是另外二十多名官員,許多也都是正直忠臣,要清除這樣一批人,自然不是說殺就殺,必然需要拿出確鑿證據。
圣人將徹查趙炎括一群人的交到刑部,暗中吩咐刑部盡快找尋這些官員的罪證,但刑部卻一直沒有進展。
畢竟在圣后登基之前,刑部的實權并不重,而且七品以上的官員刑部都沒有審訊定案權,朝中高官犯案,只能由大理寺來審訊,定案之后,上呈皇帝,皇帝朱批過后,大理寺再將人犯丟給刑部,由刑部執行刑罰。
新皇登基,沒有將審理趙炎括等人的任務交給大理寺,而是交到了刑部手中,只因為當時上書的官員之中,亦有大理寺的一位高官在內。
刑部立國之后何曾審理過如此一群朝中忠臣,頓時慌了手腳。
最要緊的是,趙炎括等官員大都有清名,而且威望極高,刑部擔心真要定了這些人的罪,必將遭受朝野唾棄。
是以刑部諸多官員都不想沾上這個燙手山芋。
正在此時,盧俊忠主動請纓,刑部堂官正愁無人,便將查找罪證的差事丟給了盧俊忠。
盧俊忠手中有了權力,第一時間逮捕了上書的其中兩名官員,一開始并非以謀逆之罪逮捕,這兩名官員早年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被盧俊忠抓在手中,進了監牢之后,僅僅用了一天時間,便承認結黨謀逆,而且供認了其他人。
盧俊忠迅速將供出的官員抓捕入獄,隨著被抓的官員越來越多,口供也越來越多,不到半個月時間,趙炎括也以謀逆之罪被抓捕入獄,盧俊忠手握諸多官員的口供,硬是搞到暗有趙炎括血手印的罪狀書。
前后半個月時間,牽連官員近百名,趙炎括等二十四名官員被處以極刑,其他官員或關押或流放,在盧俊忠的協助下,夏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迅速地清理了反對自己登基的諸多官員。
盧俊忠因此直接被提拔為刑部侍郎。
接下來幾年間,盧俊忠網羅諸多心狠手辣的角色進入刑部,成為他的助手,掀起更大的風浪。
新皇登基三年之內,盧俊忠前后興起三大案,牽連的官員數百名之多,在圣人的默許下,無數官員被刑部定罪,爾后殺頭流放,空缺出來的官位,迅速被忠于圣人的官員所替代。
非但如此,盧俊忠最后更是將血手伸向了李氏皇族,諸多皇室宗親或死或流放,下場凄慘。
可是每一個被定罪之人,盧俊忠手中都握有他們自己供認的罪狀書。
于是后來人們漸漸知道,這位盧大人暗中令人制造了各種殘酷的刑具,號稱刑部十六門,也便是說,在刑部之內,設有十六處刑房,每一間房里,都有一種殘酷至極的刑罰。
不過往往還沒進入十六門,犯人就已經招供定案,只有那些硬骨頭才能享受到十六門的待遇,可是骨頭再硬,進了十六門,經受不住三種刑罰,往往就忍受不住。
進入刑部大獄,無論身份高低貴賤,不管罪行輕重,來了就只有一種身份,那就是囚犯。
對待犯人,先往鼻子里灌醋,讓犯人浸泡在屎尿之中,無水無食,再將刑具擺放在犯人的面前,見到刑具的犯人,嚇得魂飛魄散,許多人甚至自己誣陷自己,不想經過刑訊,早早定案。
最恐怖的時候,一些人只要聽說刑部的人登門,立刻自我了斷,寧死不進刑部門。
盧俊忠升到刑部尚書之后,威風凜凜,想到曾經擔任過刑部堂官的張順,有心要在這位老上司面前逞威風,下了帖子,要登門拜訪,可是等到登門的時候,老堂官張順已經服毒自盡。
對這位刑部堂官來説,一場案子下來,如果不死個上百人,那實在對不住自己的辛苦,所以只要是盧俊忠親自過問的案子,必然會以血流成河收場。
死在盧俊忠手中的官員不計其數,在他最威風的時候,達官貴人王公貴族在盧俊忠面前如同貓狗一般。
也正因如此,盧俊忠在朝中的敵人不計其數,各方勢力都恨不得將盧俊忠碎尸萬段,是以匿名參劾盧俊忠的折子也是如同雪片一般。
不過盧俊忠如此囂張,固然是因為確有手段,更重要的原因是背后有圣人的撐腰,雪片般的彈劾折子根本沒能撼動他分毫,而且得到圣人賜名俊忠。
對盧俊忠來說,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靠山就是圣人,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對圣人卻像一條狗一樣忠誠。
大理寺那邊,也早已經被刑部壓制,自大唐立國以來一直騎在刑部頭上的大理寺,編制一再縮減,如今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清水衙門,只要被盧俊忠看上的案子,大理寺拱手相讓,不敢沾染分毫。
盧俊忠以制造刑獄發家,每一次大興牢獄,都會給他帶來巨大的收獲,不過隨著圣人坐穩了皇位,朝中再也聽不到反對皇帝的聲音,而圣人也并不希望朝堂一直在動蕩之中,所以這些年在圣人的暗示下,盧俊忠收斂許多,按捺住自己嗜血扭曲的本性,沒有再弄出太大的風浪來。
不過就像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刑部那一雙雙陰鷙的眼睛環顧四周,誰也不知道這位奇丑無比陰險毒辣的刑部堂官會在哪一天又會生出事情來。
而讓人聞之色變的盧俊忠,也得了一個貼切的綽號。
血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