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子有銅鎖鎖住,陳曦要開這把鎖并不困難。
打開木匣子,里面用黑布包著一件什么東西,陳曦并沒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從身上取出一副手套,手套宛若蛇鱗,燈火下泛著油亮光芒,戴上手套,陳曦才從匣子里取出了黑布,小心翼翼打開。
秦逍見狀,心想不愧是紫衣監少監,行事果然小心。
“是封書信。”陳曦打開黑布,里面卻是一封信函,看了秦逍一眼,秦逍身體微微湊上前,陳曦取了信函在手,前后都是空白一片,并無寫收信人,拆開信封,從里面取了信箋出來,并沒有自己打開看,而是遞給了秦逍。
秦逍是此次徹查內庫案的主辦官,陳曦倒不會忘記這一點。
秦逍也不客氣,湊到燈火下,只看了一眼,臉色驟變,等細看下去,臉色卻是愈發的凝重,到最后已經滿臉駭然之色。
陳曦察言觀色,自然已經猜到這封信的內容非同小可,但并不著急,等秦逍將信箋遞過來之后,才仔細看了一遍,到最后表情也如同秦逍一眼,滿是震驚,抬頭看向秦逍。
兩人目光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吃驚。
房內一陣沉寂。
許久之后,陳曦才面色凝重道:“秦大人是否知道王母會?”
“知道。”秦逍點頭道:“聽人提及過。王母會起自青州,一度發展了數萬信徒,但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被官兵剿滅,自此之后銷聲匿跡。”他并無告知在雍州境內遇見過王母會眾,宇文承朝潛入其中,能不說便不說。
陳曦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其實并沒有徹底鏟除,雖然當年將王母會的一些重要頭腦幾乎誅殺殆盡,但卻還是有些漏網之魚,為此青州各郡也一直在追拿王母會的余孽,紫衣監也一度派人在青州活動,希望將王母會徹底鏟除。”
“我聽說效果很好。”秦逍點頭道:“王母會在青州幾乎沒有活動的蹤跡。”
陳曦道:“確實如此,王母會在青州受到嚴酷打擊,幾乎再無蹤跡。其實我們也知道有些信徒流竄到了其他各州,所以當年還曾給各州刺史發過公函,讓他們注意自己境內是否有邪教活動。不過此后王母會幾乎沒有再出現過,我們也覺得他們已經掀不起什么風浪,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已經滲透進江南,而且讓令狐玄成為了王母會眾。”
秦逍神色凝重,道:“令狐玄是王母會的苦海神君,著實讓人意想不到。少監大人,這苦海神君又是什么意思?”
“王母會在青州傳播時,打著王母降世的旗號,聲稱這人間被妖狐禍亂,已成地獄。”陳曦緩緩道:“王母要解救蒼生,讓這地獄重為人間,就必須崇信王母,信奉王母的會眾越多,王母的法力就會越強,到了時候,王母就會從九天臨凡,鏟除妖狐。在王母降凡之前,有三位神君化身蒞臨凡塵,發展信眾,為王母提升法力,這苦海神君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說來,還有兩位神君?”
“昊天、苦海和幽冥,三大神君之中,又以昊天神君為首,苦海和幽冥都要聽從昊天的指示。”陳曦道:“不過當年圍剿王母會,三大神君都被誅殺,而且首級也被示眾。”
秦逍冷笑道:“在王母會眾看來,神君當然不會死。”
“這些年來,王母會自然又有三個人替代了被殺的神君。”陳曦神色冷峻:“只是沒有想到,令狐玄竟然被王母會選中,而且早就成了苦海神君。”
“汪鴻才在信里交待,他在徐州的家眷竟然也被王母會蠱惑,加入了王母會,多年前就已經到了太湖,生死掌握在令狐玄的手中。”秦逍靠在椅子上,輕聲道:“令狐玄以他家人為要挾,讓汪鴻才也成為了王母會信眾,而且被令狐玄指使盜取內庫庫銀。汪鴻才說服柴山河,柴山河財迷心竅,竟然答應汪鴻才一同作案,那些扮作農夫的歹人,也是令狐玄的人。”
陳曦淡淡道:“汪鴻才在這封信里將內庫失竊的真相供認不諱,只是我沒有想到,魚玄舞進京,竟是要將那只繡花鞋交給公主,也就是說,汪鴻才早就做好安排,只等東窗事發,就將真相稟明公主。”
“他為何要這樣做?”秦逍道:“他已經是王母會的人,東窗事發,自盡身亡,如果不是留下這封信,我們也沒有確鑿證據證明這件事情就是令狐玄在背后指使,他為何要出賣令狐玄?而且這封信是在幾年前就準備好,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有將真相稟明公主的打算,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陳曦此時倒是十分鎮定,反問道:“秦大人覺得是什么緣故?”
秦逍并沒有回答,繼續道:“還有,如果他真的想要將真相告知公主,為何不早在幾年前便稟報,非要等到事情東窗事發過后?如果只是為了坦白從寬,希望在事發后,供認真相求得公主寬恕他性命,他就更不應該自盡,而是等著公主看過這封信之后,再裁決他的生死。”
陳曦想了一下道:“也許這幾年他一直都被人王母會的人盯著,無論做什么,都十分小心。他自己當然無法進京向公主稟報,他身邊只有魚玄舞能得到他的信任,可是魚玄舞是他身邊的人,一旦離開蘇州,必然會被王母會的人注意到,所以他遲遲不敢派魚玄舞送信出去。或許他覺得,等到東窗事發的時候,王母會的注意力放到了內庫那邊,魚玄舞這邊就可以趁機離開蘇州。”
秦逍知道陳曦并非真的是這樣認為,而是對自己的疑問做出一個盡可能合理的解釋,這樣也是為了做出最終判斷前的推敲。
“但事實上魚玄舞并沒有順利進京。”秦逍道:“如果不是我們途中剛好遇見,魚玄舞就已經落入那幫人的手里,這封信函公主也肯定是得不到的,汪鴻才多年的苦心準備,最終是功敗垂成。”頓了頓,才道:“這封信交待了內庫失竊的真相,如果事實如此,那么公主必然大發雷霆之怒,朝廷也絕不可能允許太湖盜繼續存活下去。”
陳曦頷首道:“太湖盜控制方圓千里的太湖,擁有數萬之眾,船只數百,這樣一股力量,如果是王母會的人,那么將對整個江南形成巨大的威脅,朝廷當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江南是帝國命脈,一旦受到威脅,朝廷勢必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太湖盜徹底鏟除。”
“如果我們依照這封信作為此案的結果,呈奏上去,朝廷立時便要調動兵馬圍剿太湖盜。”秦逍肅然道:“少監大人,并非我袒護太湖盜,而是僅憑一封信,就決定太湖數萬漁民的生死,事關重大,如果不能確定這封信的內容是真的,這封信決不可輕易送呈上去。”
陳曦凝視著秦逍,道:“秦大人小心謹慎,我也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們必須要驗證這封信里面內容的真偽。”秦逍道:“首先便是要弄清楚,汪鴻才坦白真相的動機。”想了一下,才道:“汪鴻才因為家眷被令狐玄控制,被迫加入王母會,因此知道太湖盜成了王母會眾,令狐玄是苦海神君,這一點可以解釋得通。令狐玄掌握他家眷的生死,他迫于無奈,遵照令狐玄的吩咐竊取庫銀,而且拉上柴山河作為同伙,這也可以解釋。”
陳曦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要將這封信函呈送上去,就必須確定這封信的內容屬實。
“汪鴻才將這封信存放在無間當鋪,東窗事發后,讓魚玄舞帶著繡花鞋里的當鋪票號前往京都,將這封信交給公主,從這里開始,就需要解釋清楚了。”秦逍眉頭鎖起:“他的動機是什么?難道真的對公主忠心耿耿?如果真的忠字當頭,哪怕是令狐玄脅迫,那也不可能背叛公主。他的信準備了好幾年,當然不可能是臨死前幡然醒悟,而是很早就有了這個計劃。”
陳曦微一沉吟,終是道:“這幾年他沒有輕舉妄動,一來是因為他掛念家人的安危,知道一旦自己將真相稟報上去,王母會那邊察覺之后,定會對他的家人下手。二來也是因為始終被監視,并無機會見真相秘密稟報上去。”
“那么他如今借助魚玄舞稟報真相,難道不擔心令狐玄會殺了他的家人?”秦逍問道。
陳曦道:“因為他要保住一個人。”
“你是說.....他在京都為官的兄弟?”秦逍記得之前內庫統領姜嘯春提及過,汪鴻才還有一個弟弟在京都為官,而且是公主提攜上去。
陳曦緩緩道:“東窗事發,他罪責難逃,公主如果知道他是盜取庫銀的奸細,自然要取他腦袋,而他在京都那位為官的弟弟,肯定也要受到牽連。”
“所以汪鴻才希望自己這封坦白真相的信函,能讓公主網開一面,饒恕他的弟弟?”秦逍道:“可是如此一來,他在太湖的家眷可就性命不保?”
陳曦也靠在椅子上,道:“內褲的事情敗露,汪鴻才對王母會來説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而且汪鴻才知道如此大案,公主一定會徹查到底,最終依然能夠將令狐玄揪出來,那時候朝廷圍剿太湖盜,汪鴻才的家眷成了王母會的信徒,也是難逃一死。他的家眷已經保不住,所以才想著保住自己的親弟弟,如此也算是為汪家留下一點血脈。”
秦逍微微點頭道:“這倒也可以解釋。事發過后,魚玄舞依然被王母會的人盯上,王母會肯定對汪鴻才并不信任,擔心汪鴻才留下證據揭露太湖盜,所以先是找到汪鴻才的住處,搜尋證據,沒能抓到魚玄舞,干脆一把火燒了房子。后來他們發現了魚玄舞的蹤跡,見她離開蘇州,于是雇人在半道下手,阻止魚玄舞進京。”
“現在看來,大致的情況就是這樣。”陳曦頷首道:“那批失竊的庫銀,現在應該就在令狐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