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幽靜,暗香浮動。
秦逍今夜卻是終于知曉,比起這幾天身體上的疲勞,麝月真正受折磨的卻是內心的煎熬,一招失算,可說是滿盤皆輸,如今麝月想窮盡自己最后的氣力扭轉局面,卻又談何容易。
他并沒有直言長孫元鑫即使知道她被困在蘇州,也未必會來救。
也許他們曾經確實有著不錯的交情,但事關長孫家族的生死存亡,長孫元鑫也不得不考慮后果。
麝月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長孫元鑫身上,秦逍不想殘酷地將她這最后的一絲希望剪斷。
“你是不是要睡了?”見秦逍沒有說話,麝月輕聲問道。
秦逍搖頭道:“沒有。”
“我沒有選擇,但你還有選擇。”麝月沉吟了片刻,終是道:“也許沭寧城就是我最后的歸宿之地。要讓長孫元鑫帶兵來援,勢必要讓他知道我被困在沭寧城。沭寧城距離杭州不到三百里地,只要長孫元鑫知曉我被困沭寧城,他一旦出兵,三日之內便可以趕到。”頓了頓,聲音平和道:“要讓長孫元鑫知道我的狀況,勢必要在沭寧城造出聲勢,所以在長孫元鑫知曉情況之前,王母會就已經知道我的下落,而且他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攻打沭寧城,只有如此,才能驚動長孫元鑫,讓他確定我的下落。”
秦逍這時候終于徹底明白了麝月的計劃。
之前宇文承朝主動提出,讓麝月前往虎丘城暫避一時,麝月并沒有答應,反而選擇了沭寧城。
現在看來,麝月就是準備在沭寧城做最后一搏。
虎丘城的守將雖然是宇文承朝,但宇文承朝手底下卻全都是王母會眾,麝月當然無法利用虎丘城實施自己的計劃,而沭寧城知縣董廣孝卻是與王母會結下死仇,而且在沭寧城內早就做了準備,此種情況下,選擇沭寧城與王母會拼死一搏,卻是唯一的選擇。
眼下蘇州局勢混亂,誰都不知道麝月的下落,長孫元鑫即使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代價追隨麝月,也必須要知道麝月的下落,領兵與麝月會合。
正如麝月所言,現在王母會攔路,無法順利抵達杭州,那就只能讓長孫元鑫帶兵前來蘇州救援,而固守沭寧城,自然能夠讓長孫元鑫確定麝月所在,從而領兵增援。
“董廣孝是否確實可信?”秦逍沉默了一下,才輕聲問道。
麝月笑道:“這種時候,我只能相信他。”頓了頓,幽幽道:“就正如我選擇相信你,你也確實沒有讓我失望。”沒等秦逍說話,繼續道:“如果順利抵達沭寧城,我也會讓人放出消息,讓王母會知道我在沭寧城內,到了那時候,王母會和錢家一定會調集重兵圍攻沭寧城。我不能確定沭寧城是否真的能夠堅持到最后,更無法確定長孫元鑫一定會帶兵來援,這個計劃是我知道董廣孝的存在后,臨時決定,所以存在著巨大的破綻,一個存在破綻的計劃,本就會兇險異常,沭寧城也很可能在長孫元鑫抵達之前便會陷落,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活著落入王母會手中。”
秦逍心下一震,知道麝月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走到絕路,這位大唐公主很可能會自盡。
“秦逍,你如果沒有我在身邊作為你的累贅,你很容易脫身。”麝月輕聲道:“圣人對你似乎很器重,我雖然不知道究竟何故,但如果你能安全回到京都,相信圣人也不會向你問罪。”頓了一頓,才道:“所以你還有選擇,到了沭寧城,我入城之后,你可以選擇離開。我腳上有傷,無法自己抵達沭寧城,這最后一段路,需要你幫我。”
秦逍道:“公主放心,最后這段路,我肯定會以性命保護。”
麝月嫣然一笑,美艷不可方物,只可惜昏暗之中秦逍看不清楚,公主殿下聲音柔和:“如此我就多謝你了。這些天你做了能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你如果選擇離開,我絕不會埋怨你。”
秦逍輕“嗯”一聲,緩緩躺下去,不再多言。
麝月也不再說話,側身躺下去,背朝秦逍。
秦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依稀感覺麝月在自己耳邊輕聲道:“秦逍,快醒醒,有馬蹄聲.....!”
秦逍赫然坐起,這一次倒是沒有條件反射對身邊的麝月出手,發現屋里已經亮起來,先是看向身邊,見麝月正一臉警覺蹲在自己邊上,瞧見秦逍醒過來,麝月才低聲道:“剛剛有馬蹄聲進了村子。”
秦逍立刻起身,迅速到得窗戶邊,透過窗戶向外面瞧過去,只見到一人騎馬在村內左顧右盼,正是宇文承朝,回頭道:“是大公子!”
麝月這才松了口氣。
秦逍出了門,才發現已經到了正午時分,自己這一覺倒是睡了好幾個時辰,向宇文承朝那邊招手道:“大公子!”
宇文承朝看過來,翻身下馬,快步走過來,進屋之后,道:“我帶隊出來,隊伍距離這里不遠,找了個借口過來,不能待太長時間。”問道:“公主在哪里?”
屋里已經傳來麝月聲音:“本宮在此,宇文公子進來吧。”
秦逍知道宇文承朝時間緊迫,帶了宇文承朝進屋,宇文承朝行禮過后,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分卷軸打開,道:“公主,這是沭寧縣境內的地圖,我已經將沭寧縣內王母會的聚集點標識出來。”神情肅然,簡單明了道:“鬼金羊在沭寧縣城被砍了腦袋,群龍無首,右神將令奎木狼整合沭寧縣的會眾,如今奎木狼暫時統領這兩縣的會眾,從昨天開始,奎木狼就從寶陽縣調動大批的會眾前往沭寧縣,看那情勢,奎木狼是準備打下沭寧縣城建功。”
鬼金羊和一干王母會的精銳在沭寧縣城被一網打盡,自然讓王母會大感震驚,而經此一事,沭寧縣城自然也就成為王母會重點照看的目標。
“初步估算,兩縣會眾加起來,目前至少已經有四千之眾,而且人數還在增加。”宇文承朝神情嚴肅:“奎木狼暫時還沒有攻打沭寧縣城,一來可能是覺得兵力還不足,二來也是為了準備一些攻城器械,不過看這架勢,最多也就三四天,奎木狼必然會攻打沭寧縣城。目前沭寧縣城也是嚴陣以待,我手下的探子得報,沭寧縣城前后兩座城門之上都是守兵,而且還有不少箭手,任何人只要靠近城門,箭手便立刻放箭,根本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看來董廣孝確實是早就做好了守城的準備。”
麝月微點螓首,從宇文承朝手中接過地圖,看了看,蹙眉道:“城門附近都是王母叛軍?”
“叛軍雖然暫時不敢靠近城門,但距離兩座城門不過五六地,都是叛軍的營地。”宇文承朝道:“董廣孝封鎖城池,任何人都進出不得,可是王母會也在外圍布防,切斷了沭寧城與外面的聯系,現在董廣孝就算想從外面運送物資入城,也沒有可能,沭寧城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向麝月拱手道:“公主,沭寧城現在市一座孤城危城,公主萬金之軀,萬萬不可深陷險地,草民懇求公主前往虎丘城暫避一時。”
秦逍心想麝月已經打定主意利用沭寧城最最后的一搏,宇文承朝不知麝月用心,自然會出言相勸。
“地圖上的標識,王母會眾如今大部分都集中在沭寧縣城周圍。”麝月看著地圖,神情鎮定:“所以從這里前往沭寧縣城,倒不是什么難事。”
宇文承朝道:“奎木狼將青壯能戰之眾布置在沭寧縣城周圍,置若那些加入王母會的婦孺,則是散布在前往杭州的必經之道上,他并沒有因為準備攻打沭寧縣城而忽略對公主的攔截。靠近沭寧縣城確實不難,可是要穿過叛軍的營地,抵達城下,卻是十分困難。”頓了頓,神情嚴肅道:“即使公主真的突破重重困難抵達城下,草民擔心他們未必會打開城門。”
“為何?”
“董廣孝可見過公主的真容?”宇文承朝問道。
麝月搖搖頭。
即使是京官,也有很多人不曾見到過這位公主殿下,她手握大權,除了等候下一些重要的官員偶爾能夠見到,麝月并不輕易召見其他的官員,所以京都的人們雖然都傳言麝月公主智慧過人,而且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但這也只是市井之言,連朝中諸多重要官員都無法一睹麝月公主的絕色容顏,就更不必說普通的市井百姓。
董廣孝出身的董家雖然是蘇州數一數二的豪紳,但這樣的豪紳世家在公主眼中當然算不得什么,區區董廣孝,自然也不可能有機會一睹真顏。
“董廣孝無法得見公主真容,那么沭寧縣城內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有此殊榮。”宇文承朝道:“所以公主即使到了城下,卻無人能夠認識,甚至他們根本不可能相信公主回會駕臨小小的沭寧城,如此情況下,要讓他們打開城門,確實是極其困難之事。董廣孝是鐵了心要固守沭寧城等待朝廷的援兵趕到,在此之前,除非叛軍攻破城門,否則他是絕不會輕易打開城門。”
麝月微一沉吟,才道:“此事我自有計較。宇文承朝,你立下了大功,平定叛亂之后,本宮會重重有賞。”
“草民不敢。”宇文承朝拱手道:“公主,草民不能在此多留,先行告辭。”又向秦逍道:“秦兄弟,多多保重,公主就交給你了,只盼你們一切順利。”知道麝月心意已決,無法說服,深深一禮,轉身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