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點頭道:“這是理所當然,大人可以安排人立刻前往蘇州。”頓了頓,才道:“杭州這邊的天氣越來越炎熱,安興候的尸體如何安排,還要立刻決定。是派人將他立刻送返京都,還是暫且留在杭州,大人也要拿個主意。”
范陽焦頭爛額,苦笑道:“老夫這輩子也沒有遇到比這還棘手的事情,倉促之間,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秦少卿,你覺得安興候的尸體是否應該繼續留在杭州?”
“如果立刻對尸體做些防腐的處理,再安排人即刻送往京都,趕到京都的時候,尸體應該還不至于出現太大的變化。”秦逍道:“如果耽擱下去,尸體一旦腐壞,到時候再送到京都,國相看到自己愛子模樣,定然是又悲又怒,也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來。”
范陽微微頷首,道:“如此看來,尸首越早送去京都越好,只不過.....!”猶豫一下,才輕聲道:“只是將尸首送回去,國相看到尸首后,很可能會控制不住憤怒,甚至因此做出過火的決定。”
“大人的意思是?”
“總要和尸首一道送些東西回去。”范陽輕嘆道:“讓國相略略消消火氣,讓他發泄過后能夠冷靜一些。”見秦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只能說的更明白:“安興候死了,國相肯定是要殺人的。無論刺客是誰,老夫和秦少卿都會牽連其中,而且杭州世家也必然會成為國相的目標。先前安興候在杭州大開殺戒,雖然有國相在背后撐腰,但畢竟還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少卿也可以利用國法阻攔安興候的濫殺無辜。”神色變得冷峻起來:“但是國相如果要為自己的亡子報仇,就不會有什么顧忌了,而且也絕不會有人能攔得住。”
“大人的意思是要連著尸首送些人頭去京都?”
“酒樓里的這些人,肯定都是要送去的。”范陽輕聲道:“安興候在酒樓遇刺,刺客是混在伙計之中,所以三合樓這些人無論有沒有卷入其中,都要送到京都。”
秦逍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其實相信酒樓這些人與刺客并沒有什么干系,不過事發之地既然在三合樓,酒樓里的人就不可能安然無恙。
“但這些小角色也無法熄滅國相的怒火。”范陽低聲道:“據老夫所知,林家雖然被殺了不少人,但還剩下林宏。林家是杭州第一世家,如果將林宏連同安興候的尸首一起送回京都,見血過后,國相可能會冷靜一些。”
秦逍想了一下,才問道:“大人,這林宏現在何處?”
“神策軍將林家抄沒之后,林宏就被囚禁起來。”范陽冷笑一聲,道:“安興候可是舍不得殺他。”
秦逍自然想到了林家名下的寶豐隆。
“林家的生意涉獵很多,不過最大的就是寶豐隆錢莊。”范陽道:“寶豐隆匯通天下,遍布大唐各州,而寶豐隆一直都是由林宏一手經營,說句并不夸張的話,大唐半只錢袋子就是握在林宏的手中。”
秦逍輕聲道:“安興候不敢殺林宏,自然就是想 利用林宏控制寶豐隆?”
“對。”范陽道:“大唐各州錢莊的掌柜,都是林宏一手提拔,一兩百處錢莊,都是以林宏為東家。運作這么多錢莊,有條不紊,當世恐怕也只有林宏能夠做到。”抬手撫須道:“憑心而論,林家人才不少,但出類拔萃的便是這林宏,寶豐隆從籌劃開始,林宏就一直參與其中,得到宮里的支持,開始經營后,也是林宏一理。林宏只要活著,寶豐隆就垮不了,可是他若死了,寶豐隆立時就會崩塌。”
“如此說來,就算朝廷從戶部調人過來接手,也是難以掌握?”
范陽淡淡笑道:“大唐天下,能做到匯通天下這四個字的,只有寶豐隆,在此之前,可沒有一家達成這個目的。戶部那些官員打理賦稅賬目自然沒話說,可是讓他們涉足寶豐隆這么大的錢莊生意,肯定是沒有任何經驗。如果找一個精明過人之輩,由林宏親自執教,花上幾年時間,或許能夠接下這么大的盤子,否則誰也沒有這個實力。”
秦逍嘆道:“林宏的生死既然關乎到寶豐隆的興衰,如果他真的被送到京都,甚至被國相一刀砍了,寶豐隆豈不是也跟著土崩瓦解?”
“是這個道理。”范陽嘆道:“可是國相喪子,悲怒之下,又豈會在乎什么寶豐隆?”搖了搖頭,不無遺憾道:“林宏進京,必死無疑,可惜這寶豐隆......!”
“大人為何一定要將林宏送去京都?”秦逍皺眉道。
范陽一怔,道:“并非老夫想,這也是迫不得已。老夫說過,盛怒之下,國相很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安興候被殺,圣人也定然悲傷,因此緣故,就可能放縱國相為所欲為。如果不送些人過去讓讓國相消消氣,杭州會有更多人要迎來滅頂之災。”
“恕下官直言,大人想法是好的,但結果可能是錯的。”秦逍肅然道:“喪子之痛,絕不可能因為送去幾個人,國相就會罷休。安興候這一死,國相接下來一定有大動作,無論送去多少人,他該做什么,還會做什么。我們要做的,不是送人頭去讓他消氣,而是想出應對之法,如果他真要借此事在江南興風作浪,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范陽皺眉道:“秦少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安興候在杭州殺人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國相同樣也要如此。”秦逍冷笑道:“他就算震怒,想要殺人為他兒子報仇,也要確定安興候之死與誰有關。沒有證據,他在杭州就不能濫殺無辜,他如果瘋了,不問青紅皂白便要殺人,那將置國法于何地?圣人英明睿智,難道任由他踐踏國法?莫忘記,這天下萬民都是圣人的子民,圣人要得到天下子民的膜拜,就必須以法治國,如果為了滿足國相一時之憤,任由他發瘋,天下人恐怕都不會答應。”
范陽神情凝重,輕嘆道:“話是這樣說,可是.....!”
“大人,即使國相要濫殺無辜,咱們也不能為了滿足他,主動送去人頭。”秦逍淡淡道:“他要有本事,派人來杭州殺,下官就坐在杭州,等他的刀子落下來。”
范陽看著秦逍,心想年輕人不知事情的嚴重,不過卻也贊賞秦逍的勇氣。
“林宏在什么地方?”秦逍問道:“大人能否派人調查一下,我想去見見他。”
“見他?”
“既然安興候將林家認定為亂黨,那么如果安興候是亂黨派人所殺,從林宏口中未必不能得到線索。”秦逍平靜道:“下官去詳細審訊一番,如果真的能審出林家確實與亂黨有牽扯,而林宏也與王母會有牽連,到時候再以亂黨的罪名將他送去京都,如此便是有理有據,不至于濫殺無辜。大人知道,這些時日下官一直以大理寺的名義審核之前的案子,但到目前為止,杭州三大世家的案子還沒有詳細審查,如今安興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刺客的身份卻無法確認,正好重新審理三大世家的案件,看看從這三家的案子之中能否追查刺客的身份。”
范陽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這倒也是個法子。林宏的下落,不用調查。林家宅子被抄后,安興候將其當作了臨時的監牢,林宏目下就是被囚禁在林宅之中。”
秦逍道:“那下官現在就去林宅見見林宏。”
安興候被殺,刺客逃離,毫無線索,范陽知道要向朝廷交差,必須要將刺客的身份追查出來,可當下卻無計可施,秦逍建議從林宏下手,這也是當下唯一的辦法,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頓了頓,低聲道:“秦少卿,先前你和費大人已經為許多世家翻案,他們自然是心中感激,審訊林宏,如果杭州世家真的與叛黨有牽扯,還是不要讓林宏牽扯到太多人。他如果走投無路,未必不會胡亂撕咬,讓更多的人給林家墊背,真要如此,先前被你翻案的不少家族可能會再次被卷入進去,這對你和公主的聲譽大為損傷......,少卿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秦逍點點頭,自己給人平反,然后又因為林宏再將那些已經從牢籠里出來的人重新卷進去,如此反復無常,江南世家對公主和自己的感激之心必然是蕩然無存,甚至會因此對自己的恨意比對安興候的更深。
范陽自然猜不到,秦逍堅持不讓林宏進京,甚至要連夜去見林宏,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追查刺客。
追查刺客當然也會去做,但秦逍沒有忘記,自己此行杭州的一個主要目的,是要搶銀子,絕不能讓杭州世家的資財被其他勢力奪走,而寶豐隆錢莊,那是無論如何也要抓在手中的。
要得到寶豐隆,就必須保證林宏活著,而且還必須將林宏牢牢握在手中,因為如今的林宏,其實就是一顆價值連城的珍寶。
杭州現在的局面確實有些亂,但秦逍卻不會因為局面的混亂讓自己的頭腦也跟著混亂,反倒是要趁著亂局,將自己應該拿到手的東西一定要搶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