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大宅位于城東,西門老太過世,家里操辦喪事,若是從前,自然是來客如潮。
不過此等非常時期,登門祭拜的客人卻是寥寥無幾。
雖然秦逍已經幫許多家族翻案,但局勢波譎云詭,誰也不敢肯定這次翻案就是最終的定論,畢竟之前定罪的是夏侯家,大理寺這位秦少卿是否真的能夠決定最終的裁決,那還是未知之數。
這個時候少于其他家族有牽扯,對自家的安全也是個保證。
畢竟之前被抓進大獄,就是因為與杭州三大世家有牽連。
除了與西門家交情極深的少數家族派人登門祭拜一下迅速離開,真正留在西門家幫襯的人少之又少。
西門家也能夠體諒其他家族如今的處境,雖然是老人家過世,卻也并沒有大操大辦,簡簡單單操持一下,以免引來麻煩。
所以秦逍來到西門大宅的時候,整座大宅都很是冷清。
得知秦大人親自登門祭拜,西門浩大感驚訝,領著家人急忙來迎,卻見秦逍已經從家仆手里取了一塊白布搭在頭上,正往里面來,西門浩領著家人上前跪倒在地,感激道:“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該死該死!”
秦逍上前扶起,道:“西門先生,本官也是剛剛得知令堂故去,這才讓華先生帶路前來,無論如何也要送老人家一程。”也不廢話,過去按照規矩,祭拜過后,西門浩忙迎著秦逍到了偏廳,令人迅速上茶。
“大人日理萬機,卻還抽空前來,小人實在是感激不盡。”西門浩一臉感動。
秦逍嘆道:“說起來,老夫人故去,官府也是有責任的。如果老夫人不是在監牢之中染病,也不會如此。本官是朝廷命官,官府犯了錯,我前來祭拜,也是理所當然。”
“這與大人絕無干系。”西門浩忙道:“如果不是大人明察秋毫,西門家的冤屈也得不到洗刷,大人對西門家的恩情,沒齒不忘。”
一旁華寬終于開口道:“親家,你在北邊的馬市現在情況如何?”
西門浩一怔,不知道華寬為何突然提及馬市,卻還是道:“杭州這邊發生的變故,北邊尚不知曉,我昨天已經派人去了那邊,一切如常。”
“先前在府衙里,和少卿大人說到了馬市。”華寬道:“大人對馬市很感興趣,不過我只是知道一些皮毛,馬市行家非你西門兄莫屬!”
秦逍卻抬手搖頭道:“今日不談此事。西門先生還在操持喪事,等事情過后,咱們再找個時間好好聊聊。”
“無妨無妨。”西門浩急忙道:“大人想知道馬市的情況,小人自當知無不言。”抬手請秦逍用茶,這才問道:“大人是不是需要馬匹?小人手頭上還有幾十匹好馬,是兩個多月前從北方運過來,目前都蓄養在南屏山下的馬場里。杭州城往西不到五十里地就是南屏山,家父在時就在那里買了一片地,修建馬場,貿易過來的馬匹,會臨時蓄養在那邊。這次出事后,宅邸里被抄沒,不過神策軍還沒來得及去查抄馬場,大人如果需要,我立刻讓人去將那些馬匹送過來!”不等秦逍說話,已經高聲叫道:“來人!”
秦逍忙擺手道:“西門先生誤會了。”
西門浩一愣,秦逍這才笑道:“我其實就是好奇。聽聞圖蓀各部禁止草原馬流入大唐,但蘇州營和杭州營的騎兵似乎還有草原馬匹配,所以好奇那些草原馬是從何而來。”
西門浩道:“原來如此。大人,這世上其實從沒有什么銅墻鐵壁,所謂的盟誓,一旦傷害到一些人的利益,隨時可以撕毀。咱們大唐的絲茶瓷器還有許多藥材,都是圖蓀人夢寐以求的貨物。在咱們眼里,這些貨物遍地都是,稀松平常,可是到了北方草原,他們卻視為珍寶。而咱們視為珍寶的那些草原良馬,他們眼里稀松平常,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物事,用他們的馬匹來換取咱們的絲茶藥材,他們可是覺得劃算得很。”
“聽聞一批上好的草原馬在大唐值不少銀子?”
“那是自然。”西門浩道:“大人,一匹絹在江南地面,也不過一貫錢,可是到了草原,至少也有五倍的利潤。拿銀子去草原,一匹上好的草原馬,至少也要拿出二十兩銀子去購買,可是用絲絹去換,四匹絹就能換一匹過來,折算下來,咱們的成本也就四兩銀子左右,在加上運費的話,超不過六兩銀子。”
華寬笑道:“官府從馬上手里收購正宗的草原馬,至少也能五十兩銀子一匹。”
“如果賣給其他人,沒有八十兩銀子談也不必談。”西門浩道:“所以用絲綢去草原換馬,再將馬匹運回來賣出去,里外就是十倍的利潤。”頓了頓,微微一笑:“不過這中間自然還有些損耗。在北方販馬,還是需要邊關的關軍提供庇護,多少還是要繳納一些保護費,而且經營馬匹生意,需要官府的文牒,沒有文牒,就沒有在邊關貿易的資格,邊軍也不會提供庇護。”
“文牒?”
“是。”西門浩道:“文牒數量有限,珍貴的緊,需要太常寺和兵部兩處衙門蓋印,三年一換。”西門浩解釋道:“西門家的文牒還有一年便要到期,到期之后,就需要重新簽發。”說到這里,神情黯然,苦笑道:“西門家十幾年前就得到了文牒,這十年來承蒙公主殿下的眷顧,文牒一直在手中,不過聽聞兵部堂官已經換了人,文牒到期之后,再想繼續經營馬市,未必有資格了。”
秦逍心想麝月對江南世家一直很照顧,之前兵部屬于麝月的實力范圍,江南世家要從兵部取得文牒自然不難,不過現如今兵部已經落到夏侯家手里,西門家的文牒一旦到期,再想延續下去,幾乎沒有可能。
朝中高人們之間的爭斗,確實會影響到無數人的生計。
“不過話說話來,這幾年在北方的馬匹貿易是越來越難做了。”西門浩嘆道:“小人記得最早的時候,一次就能運回來好幾百匹上等戰馬,不過那早已經是過往云煙了。如今的生意越來越難,一次能夠受到五十匹馬,就已經是大生意了。去年一年下來,也才運回不到六百匹,比起從前,相去甚遠。”
“是因為杜爾扈部?”
“這自然也是原因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西門浩道:“早些年主要是我大唐的馬販與圖蓀人貿易,除了我們,他們的馬匹也找不到其他客商。但如今靺栗人也跳出來了,大人,靺栗人就是渤海人。渤海國這些年窮兵黷武,吞并了東北許多部落,而且已經將手伸到了草原上。圖蓀人在東部黑森林的不少部落,都已經被靺栗人征服,他們控據了黑森林,隨時可以西出殺到草原上,所以東部草原的圖蓀部落對靺栗人心生畏懼,靺栗人這些年也開始派出大批的馬販子,私下里與圖蓀人交易。”
秦逍皺起眉頭,他對渤海國了解不多,也沒有太過在意那些靺栗人,卻不想靺栗人如今卻成了麻煩。
“靺栗人早在武宗皇帝的時候就向大唐臣服,成為大唐的藩屬國。”華寬顯然看出秦逍對渤海國的情況了解不多,解釋道:“因為擁有藩屬國的地位,所以大唐允許靺栗人與大唐貿易,靺栗人的商賈也是遍及大唐各地。江南這一代靺栗人不在少數,他們甚至直接在江南地區收購絲綢茶葉,一旦起了爭執,他們就向官府告狀,說是咱們欺負外來的商賈,又說什么煌煌大唐,欺辱外邦,與泱泱大國的名號不符。”冷笑一聲,道:“靺栗人厚顏無恥,巧言善辯,最是難纏,我們也是盡量少與他們打交道。”
西門浩也是冷笑道:“官府擔心對他們太過嚴苛會損傷兩國的關系,對他們的所為,有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些靺栗商賈收購大皮絲綢茶葉運回渤海,再用這些貨物去與圖蓀人交易,說到底,就是兩頭占便宜。”頓了頓,又道:“我大唐禮儀之邦,近些年與北方的圖蓀人也算是相安無事,但靺栗人卻是天生欺軟怕硬,他們在大唐耍無賴,在草原上也同樣耍無賴。做生意,都是你情我愿,可是靺栗人找上圖蓀的部落,居高臨下,強迫他們交易,如果順利交易還好,若是拒絕與他們交易,他們時不時就會派兵過去襲擾,和強盜無疑。”
“圖蓀人就任由他們在草原猖狂?”
“圖蓀大大小小有上百個部落。”西門浩解釋道:“大部分部落勢力都不強,靺栗人有一支十分強大的騎兵,來去如風,最擅長襲擾。此外他們利用商賈在各處活動,搜集情報,對草原上許多圖蓀部落的情況都了若指掌。他們欺軟怕硬,強大的部落他們不去招惹,那些弱小部落卻成為他們的目標,圖蓀各部素來不和,有時候見到其他部落被靺栗人攻殺,不但不幫忙,反倒幸災樂禍。”
秦逍微微頷首,眉頭卻鎖起:“渤海國大批收購草原戰馬,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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