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城往東北方向不到五十里地,便是狐蘇縣境內。
狐蘇縣是廣寧十三縣中地域最大的治縣,但人口卻在十三縣居于末位,道理其實很簡單,狐蘇縣有一片廣袤的草場,這片草場就幾乎占據了整個縣近一半的面積。
狐蘇馬場是大唐帝國數得上號的馬場,雖然比不得赫赫有名的遼東馬場,但是遠比龍銳軍駐地松陽馬場要好得多。
除了地理位置更為安全,馬場的面積更為遼闊,最要緊的是這片草場的草質也是不差。
大唐的戰馬素來都是緊缺貨,戰馬的來源一直都是出自東西兩端。
西邊自然是西陵馬場,祁連山下草場遼闊,西陵各大馬場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繳納戰馬,所以帝國大部分騎兵裝備的幾乎都是西陵馬,而東邊的東北馬卻是裝備的不多。
這倒不是帝國不想裝備,而是東北各大草場的戰馬幾乎都不向朝廷繳納。
遼東軍牢牢控制著東北各大馬場,馬場雖然名義上受太仆寺所轄的地方牧監管理,但實際控制權都在遼東軍的手中,畢竟遼東軍以騎兵為主,東北各大馬場的戰馬,也始終直向遼東軍供應。
狐蘇馬場常年都保有四五千匹戰馬,蓄養出來的優良戰馬,也都會送往遼東。
秦逍抵達狐蘇馬場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他數日之前得知遼西郡境內還有一片狐蘇馬場,而且蓄養了數千匹戰馬,當時心情就異常振奮,略做了一些安排之后,便乘這兩天還算清閑,立馬帶著姜嘯春前來。
宇文承朝留駐廣寧城,姜嘯春是負責龍銳軍騎兵訓練的柱梁,既然發現遼西有馬場,秦逍自然會領著一起來。
姜嘯春知道遼西雖然已在龍銳軍的掌握之中,但經過此番事件,遼東軍與龍銳軍之間的矛盾更是勢若水火,秦逍所面臨的人身安全也比之前進京駐守松陽草場要危險得多。
他本想將兩百騎兵全都帶來護衛,但秦逍卻覺得有些大題小做,最終只是帶了三十名精銳騎兵護衛前來。
進入狐蘇馬場境內,一路上漸漸見到了崗哨堡壘,互相呼應,戒備森嚴。
“東北早些年十分不太平,多有盜匪出沒,這些崗哨堡壘都是為了防備盜匪搶掠戰馬。”姜嘯春對對崗哨堡壘的作用倒是十分清楚,解釋道:“若是時局動蕩,這些堡壘都有兵士守衛,它們都是修建在道路要緊處,互相之間能夠呼應照顧,盜匪劫掠只是自投羅網。不過現在還算太平,這邊也就不會多耗費兵力,并非所有的堡壘崗哨都安排有人守衛。”
“咱們走了半天,還沒到牧所。”秦逍笑道:“姜朗將,依你之見,這片馬場可以安置多少戰馬?”
姜嘯春道:“最多不能超過兩萬匹。這片馬場我也做了些了解,地貌很好,而且十分遼闊,草場范圍內有好幾處湖泊,只要雨量充沛,每年都有豐美水草生長,可以供應兩萬匹戰馬的草料。超過這個數量,草場的水草就會吃緊,必須另外運輸草料供應。”
“和我估計的差不多。”秦逍點頭道:“我和北邊的真羽部已經談好了絲馬貿易,真羽部也答應今年可以向咱們提供兩萬匹戰馬,等馬匹交付之后,也要考慮如何安置。松陽草場養不了那么多馬,而且那邊的地理條件比這邊要惡劣一些,反倒更適合訓練騎兵。所以我盤算了一下,以后松陽草場那邊直接作為訓練騎兵的場地,這邊就作為龍銳軍的蓄養戰馬之所。”
姜嘯春雙眉一展,笑道:“這個主意好,將狐蘇馬場變成龍銳軍的馬庫,可以保證我們的戰馬源源不斷。”想了一下,問道:“將軍,狐蘇馬場原有數千匹戰馬,而且都是東北馬,您準備如何處理?”
“你覺得呢?”
“東北各大馬場的戰馬一直都是供給遼東軍。”姜嘯春道:“據我所知,這幾千匹戰馬都是遼東軍蓄養在此,如今遼西在我們手中,遼東軍沒有輕舉妄動,顯然是想看看我們到底意欲何為。今次將軍親自來草場視察,而且已經打算將此地作為咱們的蓄馬之所,遼東軍肯定會派人將這些戰馬全都弄走。”
秦逍哈哈笑道:“朗將覺得他們能將這些戰馬弄走?”扭頭看向姜嘯春,眼含深意。
姜嘯春低聲道:“將軍,難道你準備......將這批戰馬全都扣留下來?”
“朗將錯了。”秦逍搖頭道:“你難道以為這批戰馬真的屬于遼東軍?”抬頭看了看天幕,時當黃昏,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喃喃道:“普天之下莫...
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為王臣,這狐蘇草場是大唐的領地,領地上的戰馬,也只能屬于大唐。”
姜嘯春一怔,隱隱明白什么,還沒說話,卻聽秦逍已經問道:“狐蘇草場的牧監還沒到嗎?”
秦逍前來巡查草場之前,自然對這塊草場已經有了詳細的了解,進入草場之前,事先也已經派人向這邊告知。
他知道帝國的各大馬場在名義上其實都隸屬于太仆寺,太仆寺專門負責管理天下所有的畜牧馬匹,而天下馬場又分為官辦和民辦,官辦馬場的駿馬自然直接隸屬于太仆寺,而民辦馬場往往都是由巨商富賈投銀子興辦,在官府也有記錄,不過蓄養不歸官府過問,等到駿馬長成,官府便會以高價收購,最終收購的戰馬也都會交由太仆寺調配。
官辦馬場都會設一名牧監,是馬場最高長官,全權負責管理馬場。
狐蘇馬場是正兒八經的官辦馬場,依照大唐的律法,那是直接歸屬于太仆寺,不過近幾十年來,太仆寺幾乎無法從狐蘇馬場調走一匹戰馬,整座馬場的每一匹戰馬,最終都是供應給遼東軍。
也幾乎就在這時候,聽到馬蹄聲響,眾人循聲看去,便見到不遠處已經有數騎飛馳而來,到得近處,幾騎都是翻身下馬,當先一人身著官府,不過秦逍見多了高官重臣的官袍,只看那人的官服,就知道品級甚低。
“卑職狐蘇馬場牧監段保拜見爵爺。”那官員快步上前來,在秦逍馬前躬身行禮,十分恭敬。
秦逍點點頭,笑道:“原來你就是段牧監?聽說你將狐蘇馬場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里的戰馬都是品種優良,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段保勉強陪笑道:“聽聞爵爺要巡視馬場,不知有何吩咐?”
秦逍很干脆道:“段牧監,你這邊現有多少馬匹?”
“回將軍話,共有七千三百四十六匹在冊。”段保對本職工作倒也算盡心,回稟道:“不過其中有一千一百五十四匹是馬駒子,尚未長成,另有八百多匹已過壯年,不再適合裝備軍中。”
秦逍頷首道:“段牧監對馬場的情況了若指掌,確實是好官,我在太仆寺那邊倒也認識幾位大人,回頭向他們好好褒獎你幾句。”
段牧監恭敬道:“多謝爵爺。”卻也看不出有多歡喜。
他雖然擔著牧監之職,名義上也是隸屬于太仆寺麾下的地方官員,不過山高皇帝遠,這里距離京都遙遠得很,太仆寺的命令在這邊就是廢紙一張,他這個牧監的職位是否能坐穩,也從來不需要看太仆寺的臉色,只需要都護府那邊一句話就好。
段牧監對秦逍的到來確實感到很意外,心中更多的是慌亂。
龍銳軍在遼西的所為,他自然十分清楚,畢竟狐蘇馬場距離廣寧城也就一百多里地。
這些時日廣寧城和榆關先后被龍銳軍控制,京城的欽使也已經抵達,更是干脆利落地為螢草堂平反,這幾天又開始徹查劫銀案和軍械案,不少官員都被牽扯卷入進去,弄得了遼西官場一片風聲鶴唳。
段牧監管著馬場,自以為那些案件也牽扯不到自己身上,冷眼旁觀。
可是今日接到秦逍要親自來視察馬場的消息,心中就十分忐忑,也不知道秦逍到底意欲何為。
“怎么,段牧監似乎不是很歡喜?”秦逍盯著段保,含笑問道:“莫非在太仆寺為你說好話沒什么用處?”
段牧監一怔,想不到秦逍竟然會直白地戳穿自己的心思,尷尬不已,忙笑道:“不敢不敢,爵爺提攜,卑職感激不盡。”
“無妨。”秦逍微笑道:“聽聞段牧監是都護府向太仆寺舉薦,太仆寺不好不給都護府面子,算起來,都護府才是段牧監的衣食父母啊。”
段牧監心下一沉,他知道龍銳軍和遼東軍針鋒相對,都護府站在遼東郡那邊,自然也是龍銳軍的對手,此刻秦逍直接說都護府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那分明是在提醒什么,脊背發涼,勉強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圣人才是卑職的衣食父母。”
“段牧監,這片草場我準備征用了。”秦逍沒有再啰嗦,很直接道:“我已經向朝廷上了折子,龍銳軍要訓練大量的騎兵,沒有蓄養戰馬的草場可不行。松陽草場只能用作訓練之所,不能蓄養戰馬,倒是這狐蘇馬場是豢養戰馬的絕佳之處。”身體微微前傾,胳膊撐在馬背上,含笑看著段牧監問道:“你要不要幫我繼續打理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