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中行登野的面殺了乙支元磐,可能真的會激怒他,但有言在先,他既然看重承諾,就算我殺了中行登野,他也未必會對我下手。”秦逍道:“如果論起仇隙,我殺了淵蓋無雙,淵蓋無雙和他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真要報仇,為了淵蓋無雙也可以殺我。”
“那為何不殺乙支元磐?”蘇寶瓶嘴角帶著淺笑,雖然氣息頗弱,但吐字卻還是清晰無比:“他與你已經結下仇怨,而且也已經擁有了六品修為,終究是個禍患,若是殺了他,豈不是絕了后患?”
秦逍搖頭道:“不是時候。”頓了頓,才解釋道:“乙支元磐雖然狡詐狠辣,甚至有些陰險,但他的性情十分堅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性格,反倒可以大加利用。”
“你是說渤海淵蓋建?”
“是。”秦逍點頭道:“妍妍是渤海的郡主,這次能跟著乙支元磐一同前來大唐策劃綁架,至少可以證明兩點。首先,以渤海大君為首,渤海國內有一股力圖誅滅淵蓋家族的勢力存在,而且這股勢力已經開始行動。其次,乙支元磐在這股勢力中的作用十分重要,能讓郡主跟隨一同行動,此人不但深得渤海大君的信任,而且在這股勢力中也必然是才干出眾之輩。”頓了頓,才繼續道:“如果淵蓋建真的篡奪了渤海大君之位,以他的野心,大唐將會面臨巨大的威脅。”
蘇寶瓶輕聲道:“淵蓋建征戰多年,帶甲數萬,號稱十萬,比起鎮守東北的遼東軍,渤海郡驍勇善戰,鐵騎剽悍,一旦揮師東北,僅以遼東軍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
“所以不能讓淵蓋建后顧無憂。”秦逍道:“乙支元磐這股力量的存在,可以掣肘淵蓋建,即使最終被淵蓋建將這股力量撲滅,但在短時間內,這股力量還是可以給淵蓋建造成不小的麻煩,至少可以遲滯淵蓋建的野心。”
蘇寶瓶道:“你是想讓乙支元磐活下去,成為掣肘淵蓋建的力量?”
“乙支元磐心性堅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此人物,恰是對付淵蓋建的利器。”秦逍輕輕一笑,道:“我要殺他,一指之功,可是卻因此為淵蓋建除掉一個大敵。我若讓他活下去,淵蓋建就多了一個難以對付的敵人。我思來想去,讓乙支元磐活下去,對大唐利大于弊。”
蘇寶瓶笑道:“你能夠控制沖動,不為感情用事,在那種時候還能想到這么多,看來以后真的是前途無量。”隨即笑道:“為何不讓他與渤海郡主成親?雖然他二人目前看不出有男女之情,但日后卻未必不會生出情愫。”
“我不希望郡主成為他的弱點。”
“弱點?”
“乙支元磐心狠手辣,只要他活著,必成淵蓋建的心腹大患。”秦逍目光銳利,低聲道:“他想鏟除淵蓋家族,扶持渤海大君掌控大權,如此也能夠復興乙支家族。但淵蓋建何等人物,乙支元磐真的想要有一番作為,道路艱難。他是乙支家族的孤脈,沒有牽掛,對付淵蓋建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如果他真的對郡主生出兒女之情,不但會削弱他的斗志,而且日后被淵蓋建查出真相,很可能就以郡主作為對付乙支元磐的工具,所以我不希望乙支元磐存在這樣的弱點。”
蘇寶瓶倒是頗為意外,道:“你想的竟然如此之深?”
“不是我想的深。”秦逍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如果換做是我,對手用我所愛之人來對付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還以為你看上了那位郡主。”蘇寶瓶調侃道,雖然神情憔悴,但他面上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笑容。
秦逍一怔,隨即笑道:“大師,在別人眼中她或許算是美人,可惜我見過的美人太多,對她還真是沒什么興趣。”猶豫了一下,終是輕聲問道:“大師,你在船上說過,這次找我,本是想要取我性命,那.....那是真是假?”
“我雖傳功于你,但你只當我是為了求勝。”蘇寶瓶的神情 變得嚴肅起來,緩緩道:“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你和我關系親密,如果日后真的有人提及,你只說我性情固執,為了擊敗中行登野,不惜一切代價。”抬起一只手,秦逍急忙握住,蘇寶瓶才輕嘆道:“對你來說,我是不祥之人,如果被人知道我與你太過親密,會給你帶來災禍。”
秦逍詫異道:“為什么?”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從乙支元磐手中搶奪你?”蘇寶瓶看著秦逍眼睛,輕聲問道:“安東大將軍汪興朝的愛子是否為你所殺?”
秦逍身體一震。
“果然如此。”蘇寶瓶見秦逍反應,嘆道:“汪東駿被殺,汪興朝瞞住消息,不讓人知曉,將汪東駿的尸首安放在遼東霧松山上的忠烈塔內,一直沒有下葬。”
秦逍知道此事已經無需對蘇寶瓶隱瞞,點頭道:“汪東駿確實是我所殺,大師,汪興朝找到了證據?”
“他若有確鑿證據在手,早就領兵攻打你們了,還能讓你們占了遼西?”蘇寶瓶嘆道:“這件事情你辦的很是兇險,也幸好沒有落下證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要輕視你的敵人,哪怕他看起來似乎并不難對付,可是他真要與你拼命,你難道真的能夠應付?他雖然沒有證據在手,卻已經認定你是殺死汪東駿的兇手,所以只等著親手取你首級,將你的首級供奉與汪東駿靈前。你一日不死,汪東駿便一日不下葬,你與汪興朝已經是不死不休,這筆仇怨永世不得解開了。”
秦逍卻是驚駭道:“大師,難道.....是汪興朝派你抓我回去?”
秦逍搖頭道:“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蘇寶瓶輕輕一笑,隨即嘆道:“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算死了,也是無憾。用我畢生的修為,讓你如此年紀進入六品境,我已經很欣慰。好孩子,再給我一口酒喝。”
秦逍只能伺候他又飲了一口酒,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怎么說。
他恩怨分明,鐘老頭將他養大,他自然是一輩子都感激在心,孟子墨救他性命,也讓他記掛在心,在此之前,也只有這兩人的恩惠在他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
這樣的厚恩,幾乎是難以報答。
一個人以生命為代價去成就另一個人,這又怎能不讓秦逍刻骨銘心。
“為何沒有殺他?”秦逍小心翼翼服侍蘇寶瓶靠在船舷邊,幫他用毛毯蓋好,就聽蘇寶瓶在耳邊輕聲問道:“是害怕中行登野找你報仇,你無法離開百花船?”
遭此一劫,轉危為安,卻躍入六品境,實力已經不是幾日前能夠同日而語,真元內氣充沛,操持雙槳,卻是輕松自如,孤舟宛若海上的一頭鯊魚,破海北進,速度不慢。
可是看著蘇寶瓶的氣色越來越不好,甚至呼吸也越來越弱,這幅模樣,已經是一種極為不祥的預兆。
聽得蘇寶瓶喉嚨里出了一口粗氣,微微睜開眼睛,秦逍急忙放開雙槳,取了水袋子靠近過去,一只手臂從后托著蘇寶瓶脖子,輕聲道:“大師,先喝點水。”
這兩人對他無所求,只是真心實意待他好,雖然之后也受了不少人的善待,但大都存在著利益糾葛,那份善待也就不顯得那么純粹。
但今次這位黑衣老僧竟然耗盡必勝所修的真元內氣,幫助自己突破入六品境,這份厚恩,自然是讓秦逍震驚不已。
一口酒下肚,蘇寶瓶發出愜意的聲息,感慨道:“這滋味總是讓人忘不了。好孩子,我死后你記得每年清明之時,到我的墳頭留下一壇酒,我泉下有知,會保佑你。”
“大師,你別胡說。”秦逍看著他虛弱模樣,心頭很不好過,責備道:“你不會死。你傳功之前向我保證過,不會傷及你的性命,你是出家人,不能說謊。”
蘇寶瓶裹在厚厚的毛毯中,靠在船尾,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沉睡,幾天前還不怒自威的氣勢,如今消失的蕩然無存,此時不過是一個枯瘦干癟的老頭兒,似乎隨時都可能咽下最后氣,無法再睜開眼睛。
秦逍劃著雙槳,神情黯然。
蘇寶瓶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無妨,酒肉穿腸過,佛祖在心頭。我剃發之后,已經多年不曾飲酒,忘記了味道,好歹也要記著到底是什么滋味。”
秦逍猶豫了一下,終是伸手取過了酒袋。
中行登野那邊倒是準備的十分妥善,不但有足夠的食物和飲水,還準備了御寒的毛毯和美酒。
蘇寶瓶看著秦逍,搖頭笑道:“我要喝酒!”
“酒?”秦逍一怔,心想你這幅樣子如何飲酒?而且出家人不是戒酒嗎?
時當正午,浩瀚的海面上,一葉孤舟便是滄海一粟。
百花船的輪廓已經消失,環顧一圈,都是無邊無垠的海面,蒼穹宛若鍋蓋一般罩在大海上,看不到邊際。
但秦逍知道,往北不到百里,就可以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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