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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生與滅

  “頭顱斷去,尚有命否?”

  白重樓面無表情,看著遠方那位保持擲劍姿態的黑袍男人。

  風雷鼓蕩。

  細雪一劍撞擊在“雪白鱗甲”之上。

  鱗甲震顫,嗡然大響。

  寧奕的那一劍,跨越數里,濺起大雪雪潮,本該斬斷“吳道子”身上的“白蛇”,但可惜終究是慢了一絲。

  那片懸浮在白重樓面前的“白麟”,被細雪鑿中,發出細密而又連綿的碎裂聲音。

  “咔嚓”一聲,徹底碎開!

  大雪紛飛。

  朱雀長鳴。

  寧奕收回細雪,緩慢在雪塵之中,搖搖晃晃站起身子。

  黑槿惘然的抬起頭來。

  穹頂之上,似乎有一道極光垂落,籠罩大地。

  白郡主踩在古廟的廟頂,她的身旁,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光芒沖霄而起,掀起巨浪,廟宇坍塌,古寺破敗,但仍然有無數赤紅色的光柱逆著大雪掠起,與天心垂落的光華對應相合。

  一線圓潮擴散開來——

  黑槿把目光投向遠方,斷壁殘垣的盡頭。

  她的心頭,有股不祥的預感……寧奕說得沒錯,這里埋著一座古老的陣法。

  往生之地,埋藏著“生與死”的大秘密,這里一直被東妖域握在手中,即便是灞都城,也無權入內。

  如今白重樓將“往生之地”開啟。

  白郡主微抬素手,那片被細雪砸得險些破碎,只剩下一半的鱗甲,此刻迅速縮小,回到她的袖內。

  白重樓站在最高處,緩緩道“這里是父皇煉化的古代禁地。”

  說話之時,她看起來神情平靜,但實際上,一只手緊緊握著斬龍鍘,久久沒有斬下第二刀……若是離得仔細,目力好一些,便可以看清楚,白重樓攥攏斬龍臺的五根手指,在不斷的顫抖。

  催動一次斬龍臺,所需要的妖力,有些離譜。

  但斬了這顆頭顱,很值。

  白重樓望向寧奕。

  雪塵散去,她等待著一張憤怒扭曲的面容。

  寧奕攥著細雪,一言不發,十指緊握,袖袍鼓蕩,袍下的肌膚,青筋鼓蕩。

  白重樓有些失望。

  她在寧奕的臉上,竟然沒有看到太多的“憤怒”。

  是因為她不了解寧奕。

  像寧奕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把“痛苦”,“憤怒”,“怨恨”這樣的情緒,直接寫在臉上,他更像是雪原里的孤狼,風雪苦痛加身,隱忍的記下每一筆賬。

  寧奕越是平靜,說明他越是“憤怒”。

  白重樓木然道“看來他對你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朋友’。死了也就是死了。”

  寧奕沒有搭話。

  白重樓笑了笑,繼續問道“如果我殺死大隋那邊的裴靈素,不知道你現在又是什么樣的表情?”

  寧奕瞬間動了。

  他腳底的那座小山,炸開一道蛛網。

  一道黑色長虹拔地而起。

  寧奕以肩頭金剛體魄,以摧枯拉朽之勢,撞碎一路上的寶器,瞬間來到了白重樓的頭頂面前,單手攥著“細雪”,發絲在風雪之中飛掠,遮住了大半的面頰,只露出一雙幽幽陰森的眼眸。

  “轟!”

  劍氣劈斬。

  白重樓收回“斬龍臺”,腳尖點地,向后掠去。

  龐大的劍氣將古廟摧毀。

  兩人一前一后,寧奕不斷以“砸劍”劈砍,白重樓神情陰沉,不斷彈指,以寶器作為犧牲代價,去消耗這個男人身上猶如大海一般的魁梧勁氣。

  此地不是封禁星輝么?

  為何這人身上還有如此龐大的力量?

  白重樓面無表情,不斷后退,身旁傳來了一聲戾鳴——

  朱雀長嘯一聲。

  它胸膛高高鼓起,猛地噴出一大口赤紅色的虛炎,猶如炮彈一般,卷起風雪,一路上焚化虛空——

  寧奕的身形“嗖”的消失。

  白重樓抬起雙手,從小洞天中拽出兩把短刀,交叉砍過,一團赤紅色的虛炎被十字切斬而開,向著她的兩邊濺射開來,熾熱高溫映照得她白袍如鮮血般殷紅。

  白重樓瞇起雙眼,雙手翻了一個刀花,雙手按住兩把短刀刀柄,向著腰間空空蕩蕩的兩側緩慢推下。

  小洞天的虛空漣漪在刀尖落下的位置泛起,雙手按下,兩把短刀就此插入虛無之中。

  寧奕的身形向著那座坍塌的古廟掠去。

  白重樓輕笑一聲,道“死都死了,何必再見?”

  她攥攏五根手指,隔著數里,如拽銀線,那條白蛇被直接拽的跨越虛空,將一整具尸身都拖曳而來。

  白重樓輕輕在蛇頭上叩擊一二。

  那條白蛇,向著一旁翹起的斷墻上攀爬,最終吊著尸體,隨風搖曳。

  “此地的‘倒吊人’,便是如此煉制。”白重樓拍了拍手,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笑道“本郡主不開心時,便捉人來此,砍去頭顱,好生煉化,以解憂愁。”

  寧奕站在原先古廟的坍塌之處。

  他背對白重樓,面無表情,看著被雪塵掩埋的那顆頭顱。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子,以一只手,合上“吳道子”的眼眸。

  指尖接觸的剎那。

  寧奕的表情有些古怪,站起身后,便旋即恢復到一片漠然。

  黑槿飛掠,落在他的身旁。

  “出不去了。”她壓低聲音,神情難看,“我剛剛以神念探查,入口被封死了。”

  “往生之地”開啟之后。

  寧奕感到了一道虛無縹緲的力量。

  這股力量在一開始還不算如何強大,只不過給自己心頭一種壓迫。

  越發強烈。

  到了如今,數十個呼吸之后,寧奕的“金剛體魄”,已經發出了“輕微”的脆響。

  他盯著遠方風雪里的“白郡主”,顯然白重樓并不受此影響。

  是血脈的緣故?

  還是另有原因?

  寧奕深吸一口氣,他緩慢站起身子,拄劍而立,一字一句笑道“白帝設‘往生之地’,籠絡大批信徒……是因為活不長了?”

  白重樓的面色陡然冷了下來。

  “放肆。”

  她怒斥一聲,一拂衣袖。

  風雪之中,十數件寶器傾瀉而出。

  寧奕眼神收縮,急忙彈指撐起面前一片屏障。

  在他周身三尺之處,這些寶器全都被劍氣彈得飛開。

  并非是寧奕的劍氣強大。

  而是……在這座往生之地,這些寶器也受到了壓制!

  白重樓神情陰沉,她立即取出斬龍臺,五根手指握住,但面容浮現一陣痛苦,五指握攏之后又緩緩松開,想要催動斬龍臺,實在有心無力……這件寶器可以跨越因果,降臨殺劫,只可惜先前浪費了一次機會。

  想再一次動用,恐怕要等待一段時間了。

  寧奕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白帝活了多少年?成就涅槃之后就再也沒出來過……若他還有著巔峰時候的修為,境界,早在裴旻打入妖族天下的時候,就該出面。”

  寧奕笑了笑,沙啞道“垂垂老矣,將死之人。”

  “唯有將死之人……才會把希望寄托于愿力,想靠著虛無縹緲的香火續命,東妖域能執這座天下的牛耳,全都靠著‘白帝’,他若是死了,后繼無人,金翅大鵬鳥在東妖域的統治……也就顛覆了。”

  寧奕吐出一口氣,有些吃力的開口道“這就是白帝設下此地的原因,他靠著大量的人族信徒,去輸送愿力,給自己續命……每一天每一年都是煎熬,這樣的存在,若是出手一次,離死期便更近一點,所以他不愿意與裴旻交戰。因為若是出手,能不能打死裴旻還是未知之數,但打完之后,‘白帝’的名號,便再也不會存在了。”

  黑槿瞳孔收縮,怔然看著寧奕。

  這些是推測。

  但她的預感告訴自己,這些距離真相……恐怕也相差不遠。

  因為白重樓沒有反駁。

  那位白郡主只是站在風雪之中,神情出奇的平靜,沒有再動怒,一只手托著“斬龍鍘”,另外一只手垂落,大袖飄搖,白袍與風雪一同嗚咽。

  “繼續。”

  白重樓淡然道“臨死之前,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當然有。”

  寧奕笑了笑,道“相比于妖族而言,人族的壽命極其短暫,尤其是愚昧之徒……他們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這里風雪交加,天地大寒,相比東妖域藏在這座天下其他的‘香火地’,也不會好到哪里,畢竟要遮人耳目。”

  “那么,他們自己活得如此的短,憑什么來供養活得如此長的‘白帝’?”

  寧奕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

  他的瞳孔里,老龍山天眼的金燦光華,一點一點浮現。

  密密麻麻的朝圣者,在大街小巷穿行,不知疲倦,不知晝夜。

  這里是生與死的臨界點。

  他們信仰著“虛無縹緲”的諸多神圣,見識過不死不滅的“神跡”……因為這些,全都是“白帝”締造的假象。

  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他們得到了“永生”。

  像是韓約琉璃盞里的“永生”一樣。

  白帝若是活著,他們便不會死去,肉身早就在古老的歲月里風化,被大雪掩埋到地底的數百米深處,再也刨不出來。

  這座“往生之地”,或者說,所有的“往生之地”,之所以能夠給白帝提供源源不斷的香火,是因為這些“朝圣者”,都獲得了永生。

  而支撐著永生的力量……

  黑槿喃喃道“不止一卷古書。”

  寧奕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越過白重樓,望向朝圣者蜂擁而去的遠方。

  寧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生字卷,與滅字卷……就是這些朝圣者‘永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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