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煩閉關的兩周后。
清晨。
當寧奕在小霜樓的床榻上醒來,迷迷糊糊,下意識喊出“丫頭”兩個字。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在得到一片寂靜作為回答之后,寧奕一下子清醒過來。
然后意識到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丫頭,已經有兩周沒有見面而且接下來的兩周,甚至兩個月,也不會見面。
與在紅山時候的分別不一樣。
有些事情的發生,總是在不經意間。
譬如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不知不覺,直到某天沒有回應,失落的情緒填滿心壑,才發現下意識喊一個人的名字,早已成為習慣。
而這些事情形成習慣之后,便再難戒掉。
從西嶺菩薩廟到蜀山小霜山,風雪細雨,總有人在燈火闌珊處等待自己。
相依為命那么多年。
如今只是短暫的分開,為何總難適應呢?
寧奕笑了笑,心想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只不過稍稍有了一些變化而已一個人等著另一個人,自己現在變成了等待的那一個。
少年揉了揉眉心,放空思緒起身,穿衣,洗漱。
片刻之后,雙手按在水池兩旁,俯下頭來浸泡面容。
冷水穿透肌膚,思緒逐漸變得清晰。
抬頭。
擰干的毛巾大力擦拭著面頰,寧奕吐出一口氣來,推開小霜樓。
門前山頂的空地,已經擺上了一個又一個的蒲團,被人坐滿。
小霜山上,是一張張欣喜和期待的面容。
“寧師叔。”
“小師叔!”
“師叔”
這些弟子,那一日在鐵劍山出手擊敗王異,狠狠打了東境羌山來客的臉面,寧奕能夠明顯感覺到,平時在路上對自己打招呼的蜀山弟子們,如今見到自己,眼里的光芒都不一樣了,以前只是禮貌性的尊重,如今則是熾熱的憧憬和敬畏。
羌山有星辰榜第一的洛長生,那又如何?
蜀山有寧師叔,也是如今的大隋第一!
對于一座圣山而言,這的確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
寧奕跟在葉老劍仙身后修行,并不算太過艱難,只需要砥礪神魂,蜀山后山的猴兒林,還有藏經閣的觀想卷,都是磨礪神魂的修行地,一周六天,余下一天空閑。
上一周,寧奕在小霜山開辟道場,空閑時間,嘗試地進行了一次講道。
比起宗門的大修行者,寧奕的修行境界并不高,只有八境,但這八境的含金量極高,單單是所吃下的資源,就足以正常宗門堆出兩個命星,而且步步踏實,穩扎穩打。
隱宗的命星長老多是閉關修行,極少會開講壇悉心指點,千手師姐事務繁忙,二師兄和三師兄行蹤縹緲。
寧奕一開講座,蜀山諸峰,乃至隱宗的弟子,都前來學習。
寧奕只指點初境和中境的門內師侄,以及劍氣境界的疑難。
比起命星大修行者的指點,寧奕的指點更加樸實,一針見血,尤其是劍氣境界,寧奕的本命劍心不走極端,乃是萬化劍心,包含大千世界,點撥極為精妙。
今天是第二次講道,第一次講壇的效果極好,讓寧奕的小霜山,收獲了更多的觀眾,隱宗的一些八境乃至九境的修行者,也都來到此地,默默找了一處地方,等待著寧奕開講。
寧奕環視一圈,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微微一笑,揖了一禮。
在樓前的空地處坐下。
開壇講道其實是葉先生的意思,跟在老祖宗身后修行神魂之余,寧奕對于劍道方面多有請教,短短的兩周,劍氣境界的參悟程度,便得到了極大的長進。
葉先生讓自己開講壇,是讓自己俯下身來,借著解答別人問題的機會,來看看自己的想法有沒有一些可以改正進步的地方。
吾日三省吾身。
修行之路,多多思考,大有裨益。
坐下身子,寧奕捋了捋思路,然后開口道:“今日從劍經的第二卷講起”
郎朗聲音,擴散開來。
因為有神魂法門的運用,寧奕的聲音在每位弟子的心湖上響起。
這是一種精妙的用法,第一次開壇的時候,寧奕的神魂境界,還不足以支撐自己如此嘗試。
蜀山藏經閣的書卷,其實他都讀了一遍。
在剛剛拜入小霜山的那一年,寧奕手寫摘抄了藏經閣的大部分經書,他與徐藏不同,徐藏認為蜀山的經文大部分都是垃圾,無用 但寧奕沒有那么高的天賦,他自幼生長在西嶺,拜入蜀山之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修行,他通過蜀山藏經閣的這些經文,才逐漸認知到劍氣世界的輪廓,然后一步一步踏進殿堂。
三千大道,天才有天才的路,凡人有凡人的路,其實歸根結底,沒有好與壞,對與錯。
寧奕的聲音傳遞開來。
“有人說,出劍不需要追求氣勢,劍氣越快越好,殺人于無形,摧肝腸寸斷但其實,這并不正確。”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真正的劍道大修士出手,一劍可搬山倒海摧城開天。總而言之,劍氣之路走到最后,也不只是用于殺人,大隋天下有些地方,動蕩不安,能得安寧,乃是劍道大修士用袖中長劍,開辟了一片太平。”
寧奕的這句話,其實意味便有些明顯了。
西海的安寧,不正是得益于老祖宗的“稚子”嗎?
坐在蒲團上的蜀山弟子,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沉浸在神魂玄音的教導之中。
就連那幾位靠在小霜山樹上的八境修行者,也挑起眉頭,環抱雙臂,閉上雙眼,覺得寧奕說的有些意思。
開壇講道的時間極快,寧奕只不過隨意選了兩部經文,來不及細說,時間便過去了一半,已是正午,稍稍休息片刻。
日過未時,寧奕便開始了解答。
大部分都是劍道上的一些問題。
提出問題。
然后點撥。
“寧師叔,我劍元運轉堵塞,無法遞出最快的一劍”
“星輝游走的脈絡有些問題,你的劍氣游走,在出鞘的時候略有偏差。”
“寧師叔,我如今停在第三境,想要破入四境卻總差一些。”
“你的第三境不夠圓滿,初境的根基不夠扎實,掌控星輝的能力就有所偏差,無法按照完美的軌跡運轉,所以破境一直受阻。藏經閣內有部初燃卷,你可以對應卷上內容,重新打壓星輝軌跡。”
趙蕤先生逝世之后,蜀山的修行氛圍其實并不算好。
隱宗的長老開壇講道,大多是按照宗內規矩,每年至少開壇一次,有些長老敷衍了事,拖沓時間,或者出于私心,有所藏私,點撥之時,會選擇性保留一些意見而且點撥的時間很慢,弟子難免有些云里霧里,一番點撥,要數月才能徹底明了。
而寧奕的點撥,就像是一柄出鞘的短匕。
又快又鋒利,刀光劍影,藥到病除。
直指要害,絕不浪費時間。
雖然寧奕點撥的速度很快,但此次小霜山上的來客實在太多,上一次寧奕的點撥,讓一批弟子得到了真正的指點,消息迅速傳開,這一次來了好幾位后境的修行者,有些是在隱宗修行多年,止步于此。
小霜山的講壇規矩,是只指點初境和中境。
這幾位后境,已經不屬于寧奕的指點范疇。
但他們詢問的是劍道上的問題,寧奕并沒有覺得吃力,所以也給出了自己的解答,幾位隱宗的修行者,年齡看起來已經有一甲子,面容不算蒼老,還是恭恭敬敬揖禮,腳步輕盈的歡喜離去。
開壇講道一天,結束的時候,已是黃昏。
寧奕揉了揉發酸的眉心,笑著望著最后離去的那幾位隱宗同門,覺得有些意思隱宗的修行者,與自己一脈有所過節,選擇歸隱老林,蜀山無外事便不會出行,偶爾外出,也都是一副古板森嚴的樣子。
看他們詢問自己劍道問題的時候,神情糾結,可能是覺得寧奕歲數太小,喊“先生”和“老師”都有些不太合適,“師叔”兩個字更是念不出口,一開始難以啟齒,磕磕巴巴才把問題說清楚。
問題解決之后,這幾位同門滿面恍然大悟,尷尬仍然有效,但那份點破云霧的喜悅卻是無法遮掩的。
隱宗的同門臨走之前,給寧奕留了兩塊山下做的桃酥薄餅算是一點心意。
寧奕站起身來,掀開油紙包,小口小口吃著薄餅。
餓了一天,桃酥薄餅的油脆被一口咬掉,酥、脆、干、甜。
“時候差不多到了”
寧奕吃完薄餅,看著漸暗的天色。
這個時候,葉先生應該已到了后山,正在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