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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東境第一人

  “萬物有靈,長生枯榮。由生到死,不可逆反,這是規矩。”

  “世間草木,四月花開,一生短暫,遇到大雪,就會凋零。”

  “但等到來年春,遇到野火,就會燃燒。”

  “只需要一點......就可以燎原。”

  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寧奕當然也明白。

  老劍仙拎著他的衣袍,踏入那扇門戶之后,眼前一切都變得云霧飄渺,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襲來,就像是在紅山觸碰了“奇點”,如隔云端,天地蒼生都在腳下。

  老人的聲音,也隔著風云。

  葉老人頓了頓,問道:“所有人都在找長生的路,你知道路在哪嗎?”

  寧奕閉上雙眼。

  葉不可長綠,人不能長生。

  他恍恍惚惚,輕輕道:“路......在規矩的另外一頭。”

  西海老祖宗笑了一笑,不再就此事點提任何一言一語,而是輕聲道:“你從西嶺到大隋,到現在為止,親眼看過大隋的風景嗎?”

  少年低垂眉眼,默默回想了自己從西嶺風雪菩薩廟里走出來,到現在為止的一切經歷,生死上弦,他送柳十一離開天都皇城,沿途趕路,路上風塵仆仆,跟丫頭兩個人走了陽平瀑布,玉門大漠,也算是稍稍領會了一些,但歸根結底,四萬里的版圖實在太大。

  于是寧奕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未曾。”

  西海老祖宗的白袍被風吹散,他一只手輕松拎著寧奕,但并非是吊墜或是飛掠,兩人像是踩在云端,四周不斷有云霧破碎開來,遮掩視線,風不算太大,但吹得老人眉須兩鬢都向后搖曳,仙風道骨,和藹可親。

  老祖宗道:“我在西海修行已有四百余年,但其實是大隋本土出生,年少時候,東南西北,都跋山涉水,走過一遍,看過一遍,北境那邊的天下我也走過一遍,四處云游,也算是一種修行,以此砥礪劍道。”

  老人頓了頓,道:“其實走完兩座天下,會發現,還是大隋風景最美。但美中不足就是江湖是非多,當年太宗皇帝坐上這個位子之前,四境各處,打打殺殺,爭得厲害,沒一個清凈,我嫌這地方太吵,正好西海安靜,于是就在蓬萊住下了。”

  寧奕瞇起雙眼,他看著云霧飄渺間的白袍老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并沒有任何炫耀大妖意味。

  不爭不搶。

  真正的得道高人。

  寧奕一瞥,發現老人腰間懸掛著的那柄古劍不見蹤影,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來,云氣之中,隱約可見劍鞘紋理,劍身迎風而漲,隱在霧里。猶如兩只巨大雙翼,拍打蒼穹,氣勢磅礴,難以想象,一柄單薄狹劍,以此術施展,竟然如騎乘巨大鳥雀妖獸一般。

  這一幕被老人不動聲色看在眼里,笑道:“想學?”

  寧奕眼神里并沒有任何尷尬,而是挺了挺胸膛,坦然正氣道:“想”。

  明人不說暗話。

  當然想學。

  這位老劍仙身上,從劍術到意境再到寶貝,哪有一樣凡品?

  “此術名叫‘逍遙游’,不算是多高明的術法,借鑒了北荒一只大妖的神通,所以比尋常馭劍術多幾個心眼,十境之下施展看不出什么區別,十境之后,馭劍展雙翼,世間極速,可游四海八荒。”老人也不吊人胃口,溫聲細語道:“等這件事了,請我去蜀山喝一口茶,這門馭劍術就當是茶水錢,教給你和那位青衣丫頭。”

  寧奕觀摩西海老劍仙如今施展的“逍遙游”,劍氣如鯨吞云海,開斬穹羽......而北境那邊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其翼若垂天之云”的禁忌神通......

  寧奕心神一顫,這不就是?

  他猜出個大概,立即與西海老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知道自己猜對了。

  這絕不是老人口中,所謂的“不怎么高明”的術法,若是傳出來歷,甚至會震動大隋......北境那邊,真的有傳說中的生靈活著,有幾人真正跋涉到那么遠的地方,親眼見過那個“大東西”?

  西海老劍仙擠了擠眼,笑道:“我可要提醒你,這門術法,來路不正,你學過去以后在大隋隨便用,反正沒人認識,如果以后到了那邊,小心被明眼人看出來,惹禍上身。”

  寧奕咳嗽一聲,連忙扯開話題,問道:“先生出身西境,在劍湖里修行過?”

  這個話題,不宜多談。

  關于老人的出身......寧奕只是隨口一問。

  這也只是他的猜測。

  西海老祖宗,是徐來的太師祖......這等輩分,追溯到好幾百年前,那時候劍湖宮尚值鼎盛之期,未像如今這般落魄。

  沒想到。

  老人搖了搖頭,道:“出身西境,但不是劍湖門下,也沒有入蓬萊修行,大隋圣山皇族都與我無關,只是一介散修而已。到了西海,受人所托,出手幾次,救了蓬萊的修行者,所以先是被他們稱一聲恩公,慢慢就演變成現在的‘太師祖’。”

  寧奕有些恍然。

  老人笑道:“西海也有過一段時間的不太平,夾在兩座天下之間,又沒有倒懸海相隔的初代皇帝禁制,所以兩撥人馬都想搶下蓬萊仙島。”

  寧奕心向神往道:“先生與妖族天下那邊的大修行者交過手,勝負如何?”

  老劍仙狡猾笑了笑,道:“你猜。”

  寧奕有些無奈。

  “西海有靈氣,靈丹妙藥盛產不窮,是塊洞天福地,但對于一整座天下而言,其實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老人瞥了一眼寧奕,看著后者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忍俊不禁笑道:“妖族天下那邊不像大隋,沒有集中的皇權,血統強大的大妖各自割裂一方土地,我坐鎮西海之后,就意味著一件事情......誰與西海為敵都只是吃虧。”

  說到這里,寧奕有些明白了。

  老人是一介散修,閑云野鶴的性子,不爭不搶,他坐在這里,西海就只是西海,絕不會變成其他的東西。

  這位西海老祖宗喜歡安靜,那么兩座天下,都會給他一個安靜。

  “至于西海以后會不會不太平,那就是我死后的事情了。”老劍仙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平靜,淡然道:“我活著,管得了野火燎原,我死后,哪能管洪水滔天?”

  寧奕輕聲感慨道:“是這個理。”

  以一介散修之身,坐鎮西海四百年,南北所有巨擘都要給三分薄面,這位老祖宗論實力,是兩座天下最粗的大腿之一。

  受其庇護的蓬萊修士,就算是榆木腦袋,悶頭修行,不問世事,也該走出來個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了。凡事做好最壞打算,若是老祖宗有一天走了,一位涅槃修士,好歹也能在兩座天下的談判當中有一些底氣。

  葉老劍仙輕聲道:“我這些年來,看西海那些人吃虧,看在眼里,并不挑明,我覺得對他們而言,吃虧是福。”

  寧奕靜靜去聽。

  “因為有我在,所以西海太平得有些過了。樹欲靜而風不止,不吃一點虧,他們出海就會夭折。”老人拿著平平淡淡的語氣開口,意料之外的轉折道:“但是來到大隋,這個道理行不通。”

  寧奕怔了怔。

  西海老祖宗微笑道:“寧奕,你不能吃虧。”

  寧奕撓了撓頭。

  “在大隋,誰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千萬不要害怕。”白袍老劍仙看著寧奕,眼神尤為認真,寧奕甚至讀出了老人眼神里寫著“你別怕你有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四周的云氣不再洶涌,從西境劍湖宮踏入星火門戶,只不過是小半柱香的時間,此刻平穩落在地上。

  已經到了。

  西海老祖宗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把沾染的云霧都抖散開來。

  青天白日,陣陣煙氣。

  寧奕抬起頭來,望向前方那座陌生山頭,云霧飄渺間,神霞流淌。

  難以想象,一座山頭竟然有如此多的琉璃霞光籠罩。

  宛若仙境。

  寧奕喉嚨微微干澀,他扭頭認真問道:“先生......您不是說,與太宗皇帝有過約定,不可以干預圣山氣運嗎?”

  西海老劍仙微笑道:“這座山頭叫琉璃山,不屬于大隋圣山。”

  寧奕恍然大悟,看著那座看起來一片祥瑞的琉璃山,心里有些余悸,再次問道:“那不可以打殺山主的規矩......”

  老人豎起三個手指,一根一根扳下來,道:“第一,只打不殺,不叫打殺;第二,這座山頭的山主很耐打,所以出手重一點也打不死;第三......此地邪煞之氣太甚,你我順路路過,那些鬼修先動手的,他們要打殺我們,所以我們只是出手還擊。”

  寧奕心生感慨,姜還是老的辣啊......

  老人忽然又豎起一根手指,這一次的語氣,認真而又嚴肅。

  “記住,寧奕。這世上沒有不可破的規矩。”

  寧奕怔了怔,細細咀嚼。

  牢記在心之后,少年長長吐出一口氣,揉了揉面頰,眼神冷了下來。

  有西海的這位老先生撐腰,這座天下何處不能去得?

  他準備見一見那個在天都客棧和紅山草原有過兩面之緣的韓姓先生,把過去的賬算一算,看看如何一筆勾銷。

  東境琉璃山的山頭。

  老劍仙滿意笑了笑,帶著寧奕,只是邁出一步,就撞入琉璃山無數圣霞流光之中。

  山頭上,響起一道洪亮如鐘的聲音。

  “你們,誰是東境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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