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一走。
白微胸口的古鏡,便輕輕迸發震顫。
一股黑白玄氣從鏡子內溢散,迅速繚繞在車廂廂頂,根本不給白微拒絕和反抗的機會,直接將她神魂拽入“鏡世界”中。
這一次。
鏡世界變得比上一次要真實許多。
虛無的霧氣向著兩旁散開,露出一條長長的廊道,四面八方似有通天之柱,此處像是一座大殿。
白微跪立在大殿盡頭,不敢抬頭,恭敬道:“塤妖君大人……”
她心底卻是揪得很緊。
這位大人也忒膽大了。就不怕鏡子泄露妖氣,被寧奕發現?
須知,寧奕在現實世界里,就在車廂的十數丈外,絲毫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的感知。
自己要是被發現了私通妖域,以那個姓寧的性格,無需多言,定是一句辯解也不會聽,十有八九會直接出手,以一縷神雷了結自己性命。
白微在鏡世界的每分每毫,都過得心驚膽戰。
大殿的那一端,的確端坐著一道“模糊身影”,他坐在高座之上,身形龐大而巍峨,展化的妖形令人生畏。
霧氣中燃著兩朵猩紅火光,宛若星辰,仿能洞破人心。
“安心,寧奕勘不破這座秘境。”
這位大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
不是塤妖君?
草原的事情,果然不簡單,還有龍皇殿其他使者大人介入……白微連忙跪在殿上,將頭顱埋低,道:“大人有何指示?”
“白微,你做得不錯。”那道巍峨身影輕聲道:“此事若成,返回妖域,頌我鏡妖君之名,我為你在龍皇麾下留一尊席座。”
“寧奕不是封禁了鏡子嗎?他也能窺見外界發生的一切?”白微心頭一震,關于鏡妖君的名號……她卻是沒聽過了。
妖域實在是太大了。
出名的那些妖君,要么像灞都城的火鳳,古道古王爺,朱雀城的赤吾,因為好殺善屠,招惹諸多勢力,一時聞名……要么像塤妖君,白骨城主這種,實力足夠強大,背后靠山足夠強硬,被妖修所銘記。
另外一部分妖族大修行者,可能實力極強,但生性低調,偏愛隱居,背后的背景也不會為人所知。
這位鏡妖君,就是此類妖修。
“那個叫‘寧奕’的人族劍修,頗有些手段,但斗不過我。”鏡妖君微微一笑,道:“神性封禁,對我無用。外界發生的一切,我全都能看見。你若是出賣了妖域,如今就不會是跪在這里這么簡單了。”
白微面色蒼白。
這幾日,都是塤妖君通過古鏡與他聯系……斷斷續續傳遞了一些訊息,剛剛寧奕前來問話,她也猶豫過要不要和盤托出。
最終選擇了對寧奕隱瞞。
沒有想到,其中竟藏著這么一盤殺局。
而且……這位鏡妖君,能夠通過古鏡,窺伺人心?
自己所有的想法,都瞞不過他?
“倒也不必太過驚恐。只有在鏡世界內,我才能看到你的本心。”鏡妖君微微一笑,道:“塤妖君的鑄器之術,是隨我學的。這枚‘照顏鏡’,亦是出自我手,論跡不論心,在鏡世界內,你無需太過約束,只要沒有褻瀆之念 ,本君恕你無罪。”
白微的雪白額頭,已經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這位妖君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在鏡世界內,豈不就是所向披靡,無敵的存在?
等一等……這么說來,自己攜帶古鏡所經歷的一切,都在“鏡妖君”的窺伺之下了?
她連忙甩了甩頭,把帶有情緒的念頭全都清空,不敢生出絲毫憤懟。
那么,寧奕在車廂里的談話內容,鏡妖君也知道了!
鏡妖君已經知道,寧奕回到王帳,會第一時間追捕有逃離意向的荒人。
念及至此,白微艱難開口,“鏡大人,寧奕隨時可能回來……您有什么安排?”
那尊高座上的巍峨身影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長話短說。”
“明日你們就抵達母河了。”鏡妖君道:“我要你……”
白微屏住神情,仔細聆聽。
一只雪鷲,從穹頂掠過,帶出一連串雪白的掠影。
天啟之河的河面,倒映著粼粼波光,這只雪鷲長嘯著墜落,雙翼拍打碎雪般的云氣,緩緩落在一枚巨大王帳的連營蓬頂。
它的足部,栓系著一枚青色的玉質竹簡。
這種能夠傳遞“信息”的玉簡,在草原乃是相當寶貴的信物,其作用類似于大隋的通天珠,內蘊訊息,被用來傳遞情報。
草原的情報能力,發展雖然滯后,但發展潛力卻是巨大。
在大隋依靠人眼,雙腿,在這里則可以依靠妖靈。
雪鷲,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伙伴。
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狼王,揭開營帳,抖落裹在簾帳外凝結了一夜的露水寒霜,他目光投向那只飛行數日數夜,未曾學習的雪鷲。
白狼王抬起一條手臂,那只雪鷲清嘯一聲,抖了抖翅膀,從王帳蓬頂躍下。
青色玉簡入手。
龐大的神念訊息,灌入這位草原大可汗的神海之中。
不多時,白狼王的面色便變了……這幾日,邊陲竟然發生了如此多事?
玉簡一點一點將前線的戰報傳回,當看到數萬獸潮進攻,巨像高臺拼死御守,瀕臨決堤,他的心一瞬間懸了起來。
緊接著,這封戰報拿著平緩的語氣,敘述了烏爾勒的降臨,這場攻守戰雖然艱難,但有驚無險……大隋的降臨者擊潰了三位龍皇殿妖君,幫助巨像高臺守下獸潮,取得了勝利。
“元大人的預言,果然精準。”白狼王喃喃自語,心底的那顆石頭算是落地,同時一個猜想得到了印證——
這次獸潮,果然是龍皇殿在后謀劃!
想必元大人也算到了這一點,贈給烏爾勒的那枚紫匣,應是此番對戰之中極其關鍵重要的一環吧?
白狼王發現這封長信,并沒有結束,于是心底那顆剛剛沉下去的石頭,又被懸了起來。
這封戰報在后續,又拿著極其隱晦的筆法,點出了獸潮攻守戰中某些不合理的疑點。
第二次獸潮的完美進攻。
巨像高臺陣紋的崩潰。
妖族對于邊陲境況的了解……
這三點匯聚合一,直接指向了草原母河的高層權貴,統領八方 的那八位草原王。書寫這封戰報的,不是別人,正是田諭,他毫無避諱地指出,這一次獸潮攻守戰中,八位草原王的某位“親信”泄露了草原機密,他們必然是龍皇殿的奸細,此事要徹查,但絕不可泄露風聲。
白狼王神情一點一點陰沉下來。
田諭寫的……很給面子了。
上一次青銅臺事變,乃是一位草原王勾結東妖域導致的政變!
這一次勾結“龍皇殿”的……難道只是某一位親信,哪位親信敢有這么大膽子,又能有這么大本領?
白狼王默默收回玉簡,沉住氣,望向西方。
“按照玉簡時辰來算,他們應該快到了。”
果然。
一位王帳近侍,火急火燎趕到了白狼王帳之前,一見白狼王,連忙高聲稟告。
“大可汗!母河正西方向,十里之外,有一隊輕騎正在靠近……大概有二百余人,遠眺手發現,里面有一大半不是荒人。弓弩手已經準備好了,是否進攻?”
這只隊伍里,大半不是荒人……應該就是玉簡里所說的,烏爾勒從大隋帶來的援手了。
白狼王眼神一亮,道:“不要動手,他們是客人。給我備馬,我們去迎接烏爾勒。”
這位近侍怔住了。
大可汗剛剛說的是……烏爾勒?
烏爾勒回草原了?!
人山人海,一片喧囂。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巨像高臺大捷的消息,便傳遍了整片母河,烏爾勒再一次拯救邊陲,帶著榮耀與勝利回歸天啟之河。
數不清的荒人少女,帶上紅瑪瑙頭飾,穿上最盛大的衣袍,來迎接烏爾勒的回歸。
平時見慣大場面的鷹團和騎團,看到這副場面,依然覺得震撼。
西方邊陲的荒瘠,與母河的繁榮華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里的荒人少女,個個美艷如花兒一般,帶著野生的明媚。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是一種與大隋女子截然不同的美。
很可惜,她們眼中只有一個人。
寧奕坐在馬背上,他感受著懷中紫匣那蜂擁翻滾的愿力……
“烏爾勒之名,在這里比大可汗還要受尊敬。”寧奕拿著只有自己能夠聽聞的聲音,喃喃自語:“怪不得‘元’要將這枚紫匣給我,上一任烏爾勒,就是這么掌握愿力的么?”
吸引荒人目光的,不僅僅是烏爾勒,還有他身旁一左一右,極其顯眼的男女二人。
男的,一身漆黑大袍,鑲嵌云紋,氣質陰郁,面容看起來陰柔俊美,草原上很少看到這種長相,即便是尚武的草原,也必須承認云洵大司首生了一張好看的面孔。這張臉引起了諸多荒人女子的注意。
女的,則太驚艷了。一身火紅長袍,颯爽如仙,很容易讓人想到上次來接寧奕的那位紫衣女子……兩者不相上下,都是令人驚嘆的劍仙風采。
葉紅拂則是吸引了無數荒人少年,以及青年的目光。
長道的盡頭。
立著一道高大身影。
他看著寧奕背后那長長的騎隊,朗聲大笑。
那爽朗的笑聲,蓋壓了人群嘈雜的議論聲音。
“歡迎回來——烏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