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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潮洶涌

  在看到棺內錦簇的那一刻,太子神情驟然一變。

  踏入冰陵時,那朵破碎的冰花……究竟從何而來,已經不言而喻。

  對于南花,太子并不陌生。

  在李白蛟眼中,南花是“不祥之花”。

  老師因南花而墮落……

  前些日子南來城的動蕩……也因南花而起。

  可李白蛟此刻又有些困惑了。

  在自己父皇的棺中,發現這些南花,究竟意味著什么?

  寧奕看到了太子神情的異樣。

  他輕聲道:“南花出現,往往伴隨世間之惡……可此花并非如世人所想,是一朵象征邪惡的妖花。”

  李白蛟一怔。

  南花……并非妖花?

  “這是一朵照見本我之花。”

  寧奕沉默了一小會,認真說道:“就像是一面鏡子,見南花者,便見本我。所謂的‘惡’,也不過是照見之后的自然折射。”

  “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

  寧奕伸出一只手,五指在火海中輕輕一撈。

  銀白的,如霜草的花葉,嘩啦啦被映成通紅,然后破碎搖曳……

  “誰人心中沒有惡念?”

  寧奕望向太子,“只不過心中有枷鎖,扼制惡蛟,在直視南花后,枷鎖仍然保存完好,亦或是支離破碎……便要因人而異。”

  “本殿聽說,南疆執法司的動蕩,便是因為此花而起。”李白蛟裹緊大袍,盯著棺內這些火海之內搖曳的冰花,輕聲道:“有人在很久前看到了一朵南花,然后永墮……為了顛覆南來城,謀劃了數十年。”

  寧奕點了點頭。

  目前情報已知,南花是原始樹界內流傳而出的“精神媒介”,擁有極其強大的感染力。

  與黃金城的巨木一樣。

  在原始樹界,光明敗退,黑暗永駐……于是南花看起來便更加邪惡一些,但事實上萬物都有陰陽兩面,有影之處便有光。

  “有人見過南花,未曾墮落。”寧奕笑道:“殿下應該知道的。”

  太子沉思了一會,緩緩抬首,望向寧奕。

  “當年將此花贈予老師的……”

  “余青水。”

  寧奕點頭,道:“我在南疆見到了他的過往……在那里,我種下了新的南花。”

  種下妖異邪惡之花,此事若非執劍者所為,要被千夫所指。

  “有意思……”李白蛟輕聲笑了笑,道:“聽說南花綻放,是世間最美的景象,本殿還真想親眼看一看。”

  “只可惜,這冰棺內的南花,已經死去,凋零。”

  他學著寧奕的動作,在棺木內輕輕撈了一撈。

  滿手的火海銀花,支離破碎,撈出之后,化為霜雪。

  水中月,鏡中花,只可看,不可觸碰。

  收回手掌,太子深深凝視著這口錦簇冰棺,忽而一笑,道:“這‘極陰熾火’,你收走吧。”

  寧奕輕吸一口氣,再次沉聲道:“……謝了。”

  他沒有猶豫。

  山字卷吸力迸發,兩枚如眼珠般的熾火,緩緩從棺內被攝出。

  那繚繞覆蓋于棺木內的火海,頃刻間崩塌,如美夢一般幻滅。

  冰花不再血紅,而是一片慘白。

  再然后,風一吹,嘩啦啦啦——

  大量的霜雪齏粉,從冰棺內溢散而出。

  寧奕將極陰熾火納于掌心,他與太子站在棺前,看著南花徹底湮滅的這副畫面,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二種花,能比南花更美,更妖了。

  誕生之時,攝人心魂。

  毀滅之際,驚心動魄。

  “寧奕……”

  站在霜雪中,太子聲音很輕地開口,雖然輕,但很有力,而且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十分冷靜。

  “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只一句話,便讓寧奕心頭咯噔一聲。

  他望向李白蛟。

  被霜雪擁簇的年輕太子,神色平靜,一只手攏著衣袍,另外一只手則是伸出,去接漫天破碎的冰花齏粉。

  他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北伐將至,暗潮連綿。”太子道:“或許我能看到倒懸海枯的那一日,但……很有可能,看不到平定妖域的那一天了。”

  寧奕神情復雜。

  太子這樣的人,從不托底,更不會在對手面前展露頹態。

  能在寧奕面前說出時日無多這種話……對太子而言,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事情,至少說明,他信任了寧奕。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是這么想的。

  “命數早已注定,眾生皆為平等。不是大隋皇帝,就該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太子輕聲笑道:“活到今日,是幸運,也是不幸。”

  幸運的是,他戰勝了所有對手。

  不幸的是,倒在了自己最終夢想之前。

  “但比起先皇列祖,甚至父皇……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太子又是一笑。

  太宗等了六百年,沒有等到倒懸海枯。

  那些擁有雄才壯志的皇帝們,因為時代之故,直至壽元耗盡,都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北伐希望。

  “這些年,光明密會的案卷,每一份都會復刻拓印,送往皇宮。”李白蛟聲音凝重,道:“很難想象那些‘永墮之人’,已將大隋侵蝕成這副模樣……它們是比北伐更重要的事情,卻又無法急于一時。”

  倒懸海枯,大軍北上。

  北伐之戰,便可拉開帷幕。

  兩界對壘,生死廝殺!

  可清剿影子……則是不同,這些永墮異教徒,如野火燒過的惡草,斬之不盡,殺之不絕,隱藏在黑暗深處,平日里絕不顯山露水,可一旦放任不顧,便會在最關鍵時候,要了自己性命,這是深入骨髓的寄生蛀蟲,扎根大隋四境,以極快速度衍生,繁殖。

  “前有靈山火災,后有東境異變……”李白蛟笑道:“我想大隋朝野內,應該還有殘余吧?某座圣山,某個角落,一定還有蟄淺之人,偏偏在大戰開始之際,天下變得太平……”

  說到這里,寧奕明白了太子意思。

  光明密會這五年來,戰績斐然,但大多都是清剿一些獨立洞天的邪教徒……這些邪教徒摧之不絕,便足以說明,連在最后的根源,還沒有徹底斷絕。

  只是這根源,卻是無比隱蔽。

  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大戰在即,影子蟄伏……這是想等到大隋朝野徹底混亂,才開始爆發。

  與靈山之變,一模一樣。

  “天下太大,總有你我看不到的地方。”李白蛟帶著三分自嘲,輕聲喃喃道:“或許我死之后,他們就會跳出來了吧?”

  太子今日之言,竟如此悲觀……寧奕一時之間只能沉默。

  “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李白蛟忽然開口,道:“如果真到了彌留之際,我想看一看,你種在南疆的南花。”

  一朵南花。

  在黑暗中搖曳,綻放,散發出驚心動魄的光芒。

  而后,迅速凋零。

  這在塵世間,凡俗終其一生,都難以見到一眼的“妖花”,此刻就躺在白帝的手掌心。

  白亙輕輕捻動南花,看著花瓣凋落,化為支離破碎的雪白齏粉。

  “一朵花,可以有如此奇效……倒是不可思議。”

  此刻的白亙,眼神平靜,眉心鱗蟄淺。

  處于神智穩定的巔峰之期。

  在他高座之前,還立著一道并不高大的黑暗身影,那身影肩頭沾著霜雪,渾身隱于黑暗之中。

  “原始樹界的一朵花,一片葉,都有不可思議之神力。”黑暗身影微笑道:“南花本是生長于建木根部的花靈……建木墜落后,便隨著一同跌落此間,可惜數量不多了,見一朵,少一朵。”

  白亙笑了,柔聲道:“哦……如此說來,我應該珍惜一些。”

  雖如此說,他卻是捻動手指,將南花碾地破碎。

  黑暗身影只是一笑。

  “有些人等一輩子,等不到花開。有些人只見一面,花便會開。南花盛放,因人而異,如陛下這般……只一眼,便讓花開的,實屬稀世罕見。”他認真開口,道:“不枉我獻命北上,見這一面。”

  “獻命……”

  白亙笑了笑,道:“你這樣的人,還會怕死嗎?不是已經不死不滅了嗎?”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白亙指尖輕敲椅背,轟隆一聲,一道炸雷,毫無預兆地在黑影肩頭炸開,一蓬鮮血噴薄而出。

  以如今白帝造化,只需一縷殺念,足以滅殺俗世間的任意一位生靈!

  那黑暗身影卻只是一笑,凝視著自己炸開的右肩,在極致的寂滅之力下……他連一絲一毫的痛苦神色都沒有展露。

  肌骨緩緩痊愈,恢復如初。

  血腥氣彌漫在天海樓閣之中。

  不得不說,這是神跡。

  能硬抗自己一縷殺念的,兩座天下,不過也就雙手之數,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都要付出代價。

  “陛下……這其實,不算什么。”黑暗中傳來笑聲,“若你愿意答應這樁交易,那么你會看到真正的‘神跡’。”

  “真是令人不快的語氣啊……”

  白亙認真凝視著對方,眼中流露出厭惡,唇角卻微微翹起,輕聲道:“不過……我很感興趣。”

  他端坐身子,目光俯瞰而下,重新審視這位“獻命而來”的信徒。

  “很難想象,如你這般的人,會是樹界的信徒。”

  這位東妖域皇帝,認真凝視著黑暗中那位信徒的臉龐,帶著三分譏諷之意,笑著問道:“在大隋天下,層層監察之下,能藏到現在……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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