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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是,又如何?

  下墜。

  再下墜。

  忽然“轟”的一聲。

  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沉淵君猛地深吸一口氣,坐起身子,映入眼簾的,是濃郁到化散不開的黑暗。

  四周一片寂靜。

  只是夢。

  他以手扶額,額首滿是汗水。

  這是一場噩夢,但沉淵已經習慣了……師父離世后的這幾十年里,自己就沒有安穩睡過一次。

  一只手撐住床榻,他屏住呼吸,嘗試著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子。

  屋閣內,一片寂靜。

  雙腿挪到了地面,并且牢牢粘在了上面。

  很難想象,這個執掌北境長城,威震兩座天下的將軍府府主,如今只能癱坐在床榻上,艱難地在與自己的雙腿做斗爭。

  漆黑中,亮起一道又一道光芒。

  一張張枯黃符箓,在封閉的屋閣內散發金光……這些符箓貼附在沉淵腰背,肩頭,四肢,用來維護肢體的平衡,封鎖他的生機,猶如一枚枚鱗片,此刻煥發神輝,好似金甲。

  在天海樓與白帝一戰之后……他修為盡失,無法自由行走。

  這就是阻攔白帝的代價。

  雙腿無法行走,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的生命,正在不可避免地,向著名為“寂滅”的泥沼滑去。

  每時每刻,命元都在流失。

  一位涅槃境強者,享有五百年大壽。

  可他的壽命……如今來看,可能也就屈指可數的那么幾年了。

  師弟就是以這么一種方式,離開人間的。

  師弟……也是這么參悟生死大道的。

  上一次,沉淵在光明密會召會,舉杯之際,站起了身子。

  在柳十一他們眼中,這個舉動無比輕松,深深震撼到了所有人……他們心中隱隱猜測,認為沉淵已經參破了生死道果,隱而不發的成為了人族最堅實的那層后盾。

  這個猜測,已經很接近了。

  破后而立,沉淵君……只差那么一點點。

  而那么一點點,就是天塹。

  “咚”的一聲。

  很輕的敲門聲音。

  沉淵君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撤去符箓金甲的輝光,重新挪回床榻之上,他輕聲道:“進來吧。”

  能入他府邸的,只有千觴,丫頭,還有寧奕。

  千觴君推門而入,只是一瞥凌亂的床榻,心中便明白方才發生了什么……他心中隱約作痛。

  他怎會不知,師兄在這間封鎖的屋閣內,做了無數次的嘗試?

  千觴來到師兄身旁,替其束發整衣,攙扶他來到輪椅之上,做完這一切,他開始匯報北境長城的種種瑣事。

  “隋陽珠已經送抵將軍府,這一批資源非常豐富,足夠天外天陣紋支撐三個月。”

  好消息。

  “天都的陣紋師也抵達城下了,足足有一千一百位,這些陣紋師的加入,可以讓北境長城的飛升大大提升速度。先從內壁修筑開始,最終再完善外壁,如果順利……三個月便足夠完成整座工程!”

  又一個好消息。

  “寧奕說服了大隋所有圣山,數萬劍修,數位涅槃,都已經抵達北境長城,聽從師兄調遣。草原之戰,灰界之戰,即日便可開展——”

  再一個好消息。

  聽到這里,沉淵君并沒有流露出喜悅的神情。

  因為他聽出來了師弟語氣的不對……

  這三個雪中送炭的好消息,足以振奮整座北境長城的軍心。

  “還有呢?”

  他離開屋閣,沿著青石板路前行,府邸層層門開,甲衛鐵騎隨行,他不再是那個困鎖在屋閣里,羸弱地連自己都無法戰勝的病人。

  離開將軍府內閣。

  他便是北境戰無不勝的大先生。

  而直面白帝的這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千觴君沉默。

  沉淵君皺起眉頭,冷冷道:“繼續。”

  “金烏大圣在北境長城陣外,設下了一件寶器。”千觴低聲道:“那是一桿大幡,能夠穿透陣紋,進行神魂攻擊……就在昨夜寅時,嘗試離開長城,在壁外進行修筑的陣紋師,被這桿大幡重傷,神魂受挫,至今昏迷不醒。”

  這是一個壞消息。

  一個很壞的消息。

  星輝資源,是為了讓北境長城支撐下去。

  陣紋師,是為了加快壁壘修筑的速度。

  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北境”完成最終的飛升。

  東妖域用了一個很簡單的方法,致使北境無法完成最終百分之百的進度,而這一招,便足以斃命。

  沉淵神色不變,道:“命令所有陣紋師,沒有命令,不得外出離開城墻。”

  “那……修筑外壁?”

  這是遲早要完成的事情。

  “我有辦法……”

  沉淵輕聲道:“讓他們不要擔心,先把內壁的修筑工程結束,后面的事情,交給我好了。”

  千觴君怔了怔。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相信師兄。

  他明明知道……師兄如今連獨自行路也困難,可就是相信,哪怕天塌了,師兄也能一個人替北境扛下來。

  沉淵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就是有辦法讓別人相信他。

  “另……將軍府來了一位稀客,這是一位年輕的大人物。”

  說到大人物三字之時,千觴語氣認真地加重了三分,“他等在將軍府外已經一夜,他想見師兄一面。”

  沉淵君微微有些訝異。

  他深知師弟行事穩重,平日里想見自己的人很多,除了光明密會那幾位,其他人可沒有資格。

  即便是圣山山主,也不一定能見沉淵一面。

  而站在將軍府二先生的位置上,整座大隋天下,能當得上一聲“大人物”尊稱的,是真真正正的鳳毛麟角。

  再加上年輕這個前置——

  恐怕就真沒有幾個了。

  將軍府閣外,有人雙手合十,掌中摟著一串佛珠,眼觀鼻鼻觀心,披著一件水洗到幾近發白的青衫,如果只是他單獨前來,恐怕會因為衣著簡陋,而被北境鐵騎拒之門外。

  然而此刻,青衫年輕人并非是孤身前來。

  在他身旁侍奉左右的,皆是四境之內大名鼎鼎的強大存在。

  佛門大名鼎鼎的伐折羅,道宣。

  律宗大宗主金易。

  光明殿大客卿宋雀。

  以及瑤池圣主辜伊人。

  這四位大修士,侍奉在青衫年輕人左右,這陣容實在驚人……北境鐵騎不敢攔也攔不住,這是整座東土最巔峰的一股戰力。

  這五人若是聯袂出手,恐怕是能將妖族天下,都撕開一道口子。

  “小僧云雀。”

  那襲青衫行了一禮,柔聲笑道:“以前多次在寧先生口中,聽聞大先生風采,心向神往,如今終于見到了。”

  饒是有所準備,沉淵依舊有些驚訝。

  他從師弟耳中聽說,云雀為了見自己,在將軍府外等了一夜。

  以云雀的身份地位,只需通報一聲即可。

  何必如此?

  沉淵君望向這個清秀的小和尚,很難把這個樸實無華的身影,與傳聞中的地藏王菩薩聯系到一起。

  “小僧誠心想見先生一面。”云雀笑道:“先生無需愧疚。”

  佛門的他心通。

  沉淵君心頭咯噔一聲,知曉自己失神之際,心念漏出,被云雀看穿,但……這種看穿,倒并沒有不適之處,反而如沐春風。

  “從靈山趕到將軍府,有些話,專程要對先生說。”云雀認真問道:“不知先生……方便不方便?”

  有些人,或許就是天生有著某種不可思議的親和力。

  云雀推著輪椅,與沉淵行走在北境長城的漫長烽燧臺座一旁,駐守在北境漫長戰線的每一位甲衛,都能看到這兩道緩慢踱行的身影。

  云雀仿佛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讓人心神安靜下來。

  沉淵坐在輪椅上,思緒都變得輕松。

  “大先生應是許久未能好夢了吧?”云雀推著輪椅,笑著問道:“我候在府外的這一夜,想必也是如此。”

  沉淵輕輕嗯了一聲。

  這并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我在靈山坐關之時……聽聞異動。”云雀輕聲道:“來到北境長城,果然發現異樣,在那座大陣陣紋之外,有魂音干擾。大先生如今要做的事情,恐怕會因那道魂音,而受到干擾吧?”

  沉淵君面色微變。

  他回頭打量云雀,卻發現這襲青衫的修為境界……自己竟是無法看破的。

  地藏王菩薩,當年的殺力被譽為佛門第一。

  捻火之后的云雀,到底有多強?誰也不知道……而最重要的是,這幾年來,天都也好,北境也好,乃是四境圣山,都沒有人知曉關于這位靈山佛子的訊息。

  一絲一毫,都不知曉。

  在那場大火,那場大災變后,云雀就匿入了光明殿。

  “大先生雖不是佛門中人,但心卻與菩薩無異。”云雀輕聲開口,道:“先前在內府的那些對話,小僧隱約聽到了些。”

  坐在靈山,能聽北境異動。

  想必內府的那些話……乃至自己在封鎖樓閣內的舉措,都沒有逃過云雀的感知。

  沉淵君低垂眉眼,開門見山道:“地藏菩薩有什么指教,便請直說吧。”

  “好。”

  云雀點了點頭,道:“北境長城外壁陣紋無法修筑,大先生先前所說的辦法……可是準備以身飼幡,去面對那金烏大圣設下的伏殺之陣?”

  沉淵君沉默了片刻。

  他的辦法……

  從來就是這么簡單,粗暴。

  白帝布下摧魂幡,不過就是想殺自己。

  那么他便入局,讓白帝殺好了。

  沉淵君淡淡笑道:“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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