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息心峰谷 諾爾默睜開了眼睛。
夜色中,他的動作放得很輕,很艱難。由于實在是太疼了,疼得錐心刺骨的那種,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讓少年痛苦得直皺眉頭。
此時此刻,他全身浸泡在水里,除了雙眼以上露出水面,就連鼻子都藏在清澈的江水之下,呼吸盡可能放緩,往往好幾秒種過去,才有一個小小的氣泡浮出水面,悄無聲息的破開,完成了階段性吐氣的任務。整口廢氣的呼出,則要拖長到半分鐘之久。比起呼氣,新鮮空氣的吸入更是艱難,只能悄然含一口江水進嘴巴里面,然后默默運轉心法,通過提取水中含有的那一丁點氧氣,供全身所用。
杯水車薪的氧氣輸送之下,少年連心臟的跳動次數,都刻意地控制到了每分鐘十多下,考慮到僅僅在幾息之前,他還處于全身戰力運轉至最高的實際情況,眼下的轉變委實太過驟然,維持生命所需的一切供給與消耗,堪稱是達到了極致微弱的程度,以他目前的實力,再稍微減少一點,恐怕就要直接斷氣了。
身體很疼,由內到外,哪哪都疼,遍布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橫七豎八,數不勝數,毫無規律,偏偏每一道都深深剖開了肌肉,幾乎直達骨頭的地步,往日看上去無限美好與潔凈的江水,毫無阻攔地闖入肌肉組織,甚至是血管和經絡中間,使得他深深體會到“痛不欲生”這個成語的真實含義。
一顆斗大的汗珠,順著少年額頭往下流,還未來到臉頰,便滲入了一道斜斜切過眼角的傷口之中,又咸又濃的汗水一進入傷口,痛得他臉頰直抽抽。
但是他不敢伸手去擦,敵人的感覺極為敏銳,洞察力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稍一動彈,便會暴露出行蹤,前功盡棄。
嚴重缺氧導致他的胸口陣陣悶痛,猶如被一塊又重又大的石頭死死壓住,無法呼吸,眩暈與窒息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眼皮沉重得厲害,眼前隱隱發黑起來。
即使如此,諾爾默依舊按捺住逃離水中的沖動,傷口太多太深,流出來的鮮血,估計都有小半桶了,依靠水流掩蓋血腥味,是他目前最明智也最靠譜的選擇,同時按照康斯坦絲.彼得森老師的教導,牢牢控制自己的呼吸速率,努力將自己的身體氣息模仿成一塊突出水面的、同等體積且形狀接近的“石頭”的樣子。
就像老師當時所揭示的那樣,世上萬物皆有靈,自然也有著各自的氣息,不但能蹦會跳的生靈是這樣,就連一草一木,甚至通常被當成是死物的石頭,都是如此。每一種生物與物體,都帶有屬于自身的特殊氣息,隨著時光,悄然散發在四周的空間里頭,不過世人受到自身實力不足、感知遲鈍的阻礙,無從分辨出這一點。
忍受著軀體內外的劇痛,少年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回想著老師提醒過要注意的細節,邊專注于模仿石頭的“偉大事業”,邊盡可能的保持氣息方面的穩定輸出。再是微不可查的氣息,都要維持穩定。
誰見過一塊真正的石頭,所謂的氣息會發生變化的?
光明神在上,保佑我諾爾默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但愿此舉能騙過那個可怕的女人,不,應該說是恐怖的存在吧。
諾爾默無聲祈禱道。
老師常說“心誠則靈”,越是虔誠的祈禱,偉大的神明越是能夠及時感應到,從而伸出援手。眼下極度危險,自當一切從簡,加上他時間和精力都嚴重欠缺,索性連禱告詞都給自行縮減到了不合規的地步,相信偉大、慈愛而又寬容的光明神,應該不會在意這一點細節的......吧?
夜風吹拂,落在臉上,輕柔的仿佛愛人的撫摸。皎潔的月光灑滿山谷,清江、翠谷、群山,美不勝收的景色之中,又帶著夜晚的獨有靜謐,隨風傳來的花香,淡而優雅,滿是春天的氣息,生機勃勃,卻不會過分的旺盛。
一切是那樣的美好,最是適合牽著曦兒嬌柔的小手,徜徉在江岸上,呢喃細語。
倘若沒有身后那個兇神惡煞存在的話。
“別躲了。乖乖出來受死吧。”
一道聽上去清冷,或者應該說是冷漠的聲音,在幾近寂靜一片的江邊響起。從聲音的方位判斷,說話者離諾爾默藏匿的地方,相當的接近,幾乎正好就在后背的方向上。只聽聲音繼續說道:“身為男人,死也要死得光榮。像縮頭烏龜那樣躲在水里頭,便能逃脫一死么?真是天真!”
“切!耍詐!”
少年腹誹道,沒有理會。幸虧及時想起自個的處境,為免扯動傷口,給明顯犯沖導致倒霉透頂的自個帶來痛楚,他連撇撇嘴表示不屑的動作都不敢做。
不用查黃歷都知道,今天必定標注著“是日歲破,諸事不宜”的字樣。早知道就不出門了。
他深信自己從康斯坦絲老師那兒學到了真本領,此際正完美的扮演著一塊“頑石”的角色,要是敵人真能在廣闊而又繁雜的自然環境之中,輕易找到他的真實所在的話,又何須用言語刺激?倘若被這般粗鄙的激將法騙出來,老老實實站好被宰掉,才是真的天真無邪到腦殘的地步。
不認為自己腦殘的諾爾默,依舊躲在水里頭,忍受著傷痛的折磨。
只是握著劍柄的手,悄然加大了幾分力度,斗氣無聲地輸送到手上,做好了隨時應變的準備。
“既然選擇了寧可窩囊的死在水里頭,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的戰死,那就如你所愿,賜你一只水龜的死法吧。”
清冷的聲音剛落下,破空之聲便已出現,一記電光劃破夜空,照著少年的頭頂,直劈下來!
不好!真被她看破了偽裝!
凌厲的聲勢、精準的打擊方位表明,早前的所謂最后通牒,竟然不是靠蒙的。
“嘩啦”聲中,水花四濺,少年高大結實的身影,已然從水中躍了出來,向著一側沖了過去!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那道從上而下的閃亮電光,擦著他的身體刺入了水面,霹靂獨有的煊赫聲過后,掀起了更大的一大片浪花來。
一道洗練的白色光芒,盤旋著直奔清冷聲音的所在,速度極快。
借助水底的一蹬之力,諾爾默不僅驚險地避過了敵人的殺招,還順勢揮舞長劍,展開了反擊!
“哼”的一聲鼻音,與“叮”的一聲脆響同時出現。
潔白的羽翼擋下少年劈出的劍罡,瞬間又回到了早前的位置,與此同時,那記刺入水中,激起偌大水花的電光,也回歸了原位。
諾爾默站定在江邊的實地上,左手一伸,顫抖著,但仍然堅定地與右手一起,共同握住了劍柄。
劍尖直指前方。
他乃是左撇子,左手才是主要的發力臂,然而此時的左手,早已布著好幾道深深的傷口,長而筆直,切斷了好些經絡與血管,任何一道,都足以廢掉一名普通武士的大部分戰力。少年全靠堅韌的毅力,方能支撐著做出動作,生怕右臂的力量不足,無奈底下,只好驅使左臂一道用勁了。
不僅是胳膊,事實上,此刻的少年,雙腿也雙雙帶傷,而且還不輕,純粹靠著意志力帶來的那口氣,才能穩穩站在地上。換成是毅力稍差一點的,早就放棄抵抗了。
“還敢說自己不是魔族的奸細!正經人,誰會有那閑心學習假扮‘石頭’的招式來?分明是居心叵測,早早就為身份暴露以后的逃亡,做足了準備!”
清冷的聲音咄咄逼人,帶著上位者的特有高傲腔調,指責起了少年。
諾爾默毫不示弱地看著對面的追殺者,反駁道:“大天使,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是人族,如假包換的正宗人族!世代居住在‘諦萬領’的普通人族!我家一貫與世無爭,根本就不是什么潛伏的魔族奸細!你到底還講不講理了?”
傷勢頗重,加之艱難地躲避至今,他的狀況相當的不好,往日朗朗清爽的嗓音,已變得嘶啞暗淡,充滿陰暗滯澀的味道,如同來自惡魔之地,常年不說話的惡魔在刻意模仿人類說話,聽著就讓人感覺不舒服,倒是頗為吻合對其“魔族”身份的指控。
是的,追殺少年不放的,竟然是一名天使,而且是一名十二翼的大天使!
這是一名高挑豐滿,個頭幾乎不比諾爾默矮上多少的女性大天使,修身的連體裙狀銀色鎧甲,修長結實的雙腿,與白皙的胳膊一樣,大半覆蓋著同等材質的銀色護甲;她額頭寬廣,鼻梁高聳,一雙藍色的眸子,猶如天上的星星般明亮,相貌極美,以人類的標準衡量的話,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既活力四射,又充滿成熟的風韻,正是生命中最美好年華的時候;一頭金色的順滑披肩長發,襯托得她英氣勃勃,獨有的艷麗之余,又透著令人心折的堅毅與英武之氣;身后則是六對又長又寬的羽翼,依次排開,正隨著深夜的清風,微微搖曳,象征著純潔的潔白羽毛,充滿光明的意味與正義的力量,表面看上去柔弱輕薄,實則堅硬又鋒利無比,少年身上的許多傷口,正是拜這些“柔弱”的羽毛所賜。
早前的激戰之中,若非諾爾默應對得宜,怕是早被“純潔的羽毛”凌遲碎剮了。要問他的意見,恨不得扯住這幾雙翅膀,將這些可惡的白羽給一根一根地拔掉不可。
“還敢狡辯!”
女性大天使厲聲叱喝,道:“我教查得清楚明白,你家面上看著老實,實乃魔族派駐我人間的間諜,肩負無比歹毒的重任,代代相傳,足足潛伏了近千年。待到近日魔族企圖再次入侵,爾等一時得意忘形,方才露出了馬腳。如今證據確鑿,死到臨頭,還不乖乖受死,更待何時?”
即使是在喝斥敵人,這位凌空飄起的大天使,仍然一臉圣潔的光輝,毫無猙獰之色,很是注意維護自身女武神的正派形象。
“口口聲聲說有證據,為什么不拿出來給我看看?說不定是假的呢?你這般恃強凌弱、草菅人命,和所謂窮兇極惡的魔族又有何區別?又如何讓我心服口服?”
少年瞪大雙眼,嘶聲反問道。
“我說過了,我乃是負責動手清除惡魔的戰斗天使,將你這等混入人間的奸細一一送入地獄,才是我的使命。調查、復核乃至審訊什么的,與我無關,自有別的天使負責。我只需收到認定你是魔族的通知,即可下手清除。管你服不服氣,等下了地獄,你再找機會申訴吧!”
渾身沐浴在正義的光環下面,大天使不容少年再次發問,右手一揮,手中的長鞭便已再次揮動。
瞬間便是滿眼的電光閃爍,璀璨一如天上的繁星,將昏暗的四周照得一片雪亮。
仿如白晝的現實,令少年的心直沉到了江底。
這回她一共說了四句話,卻足足出了八招之多,將諾爾默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盡數籠罩在內,呼嘯而來的長鞭,帶著威力驚人的雷電力量,照映著臉色蒼白的少年,恰如來自上天的懲罰,公正卻又無情。
諾爾默怒喝著,長劍環繞身體疾速舞動,動手的一剎那,身體便覆蓋著白色的全身甲,斗氣源源不斷的輸送到體外,護衛著軀體。利劍與長鞭的每一次撞擊,都震得他胸口直是悶痛,很有一股吐血的沖動,敵人附加在兵器上面的雷霆之力,實在是太過磅礴了,而且無孔不入,無論他如何抵御,用盡了斗氣,仍有一小部分力量順著利劍,沖進了他的體內,四處激蕩。
換句話說,他此刻正在熬受電刑的“蕩滌”功效,滋味那叫一個銷魂。
不是諾爾默不想閃躲,只知道硬擋,無奈是技不如天使,敵人速度少說也超出他一個層次,想避都避不了,也就造成了他一味被動挨打的悲催局面。
“別告訴我你不識字,不懂得寫訴狀哦。”
嘲諷的話語響起,大天使的嘴角一翹,倒是表現出了很人性化的一面。
可惜諾爾默不這么想,暴風驟雨般的狂攻當中,他正在艱難地左支右絀,試圖殺出一條血路來,哪兒來的工夫去反嘲敵人。一連遭受了八次電擊之后,他以一個頗為狼狽的“驢打滾”,躲到了一顆大樹的后面。
“撕拉”聲響起,就在少年原先雙腳站定的地方,一道白色的光芒切開了地面,留下了一道深度達到三十厘米以上、長度超過一米的裂痕來,正正體現出大天使羽翼的劈砍威力。
不過諾爾默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這樣可怕的殺招,今晚已經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任何一次避不過去,不是開膛破肚,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下場。
沒等少年站起身,他便覺得眼前一花,面前閃現出一條線條優美的小腿,銀光撲面,勢不可擋的抽了過來,同時聽到了女大天使那清冷到極點的聲音,她冷笑道:“這回看你往哪里躲!”
來不及躲開了,諾爾默只好硬著頭皮,右手橫握長劍,左手手掌放平,緊緊貼住劍身,同時雙腿微微下蹲,呈現弓箭腿的姿勢,好用盡全身的力氣來抵擋這記鞭腿。
他很清楚,以此際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虛弱狀態,膽敢用劍刃的方向迎擊,別說割傷不了敵人的小腿,另一側的鋒刃被反撞回自個的身上,才是最為可能出現的一幕。
果然,先是“嘭”的一聲悶響,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連續好幾聲木頭斷裂之聲,一連撞斷了三根普通人大腿粗細的樹枝,少年根本控制不了身體的去向,翻滾了好幾回,終于重重撞在一棵大樹的樹身上頭,然后直直地栽倒到地上。
諾爾默只覺得天旋地轉,他呻吟著,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順便將吃進嘴巴里面的泥土和青草,通通都給吐了出來,又是郁悶又是無奈。
這一刻,他想起了父親的叮囑:
女人天生就不是理性的生物,萬一她們不講理,千萬不要試圖和她們溝通講道理,要第一時間遠離她們,有多遠就離多遠。否則的話,后果自負!
諾爾默很想哭,他決定,只需今夜逃得了性命,一定要稟報父親,告知他自己的感悟:
別說尋常女人不講理很要命,應該立即有多遠就逃多遠,有多快就跑多快;遇到不講理的女大天使更要命,她們找茬的時候,千萬千萬不要試圖解釋,必須馬上、立即、第一時間全力逃跑,否則連小命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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