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無恥之徒 有道:“錢是英雄膽”,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
身懷絕技便可橫行天下,肆無忌憚。餓了渴了隨便吃喝拿要耍樂,看到喜歡的妹子就霸王硬上弓,看不順眼的鳥人就一掌拍死,倘若對方生命力頑強、一掌拍不死的話,那就再加多一掌,直至拍死為止。
此等快意恩仇、逍遙自在的日子確實舒爽,可惜只是小說家言,誰要相信了照單全收、依葫蘆畫瓢,保準倒足血霉,初出茅廬即便撲街,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種。
出門歷練的諾爾默和晨曦,當然不會天真到這等地步。
遠的不說,護送隊伍出行至今,人吃馬嚼的,干什么都要錢,連洗刷馬匹夜間添加草料之類的小事,都少不了要掏幾枚銅可恩討好經手的店小二,不然你打量誰會理你?不是侯爵府先行墊付開拔費用的話,前后兩撥加起來近兩百號能吃能打就是沒錢的窮傭兵,一路討飯都捱不到王都。更不要說經過詹姆士山谷一場惡戰,傷亡慘重的“黑獅子傭兵團”,能夠在澶品爾城招募、補充到足夠的人手,全靠金錢的魅力開道。
“傭兵之家”從中牽線搭橋,承擔介紹人和保人的雙重角色不假,但事實上,明晃晃的銀可恩硬通貨,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傭兵團本身就具備相當的名氣,兜里面掏出來的銀幣數量既多,成色又足,說服力之強,立馬贏得了價值觀樸素的傭兵們之普遍好感。
趁著城中短短三天的休整期,凱文順利招募到上百號傭兵臨時加入護送隊伍,一副財大氣粗實力雄厚的架勢。
然而,同一時間段的“黑獅子傭兵團”家屬所在地,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媽媽,我好餓。我睡不著。”
“能再吃一小塊面包嗎?就一小塊。”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依偎在母親的懷中,伸出一根瘦小的手指,怯生生的請求道。
“不行啊,囡囡。”
同樣營養不良的婦人嘆了口氣,摟緊了懷中的女孩,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盡可能溫暖寒夜中的孩子。單薄的衣被、強烈的饑餓感,令小女孩無法安然入睡。早熟而懂事的她,沒有使勁哭鬧,可憐兮兮的哀求,卻令母親倍感心酸與自責。
婦人下意識看了看屋內,空蕩蕩的,除了她們睡覺的床鋪,就只有一個破舊的老式木制柜子,一張邊沿好些豁口的簡陋桌子,外加幾把竹制的大小椅子。這幾件粗制濫造、手工與材質同等“樸實無華”的家具,便是她們一家的全副家當。
至于貼身藏著的幾枚銀可恩,還指望依靠它們堅持十多天呢,非省著點花不可。
她不得不狠下心來拒絕女兒道:“那是明天的早餐。你現在吃掉了,明天起來可就要餓肚子了。”
“但是我真的很餓啊,餓的睡不著。”小女孩癟癟小嘴,相當的委屈。本身就是正長身體的時候,深秋的寒風,一如呼嘯而過的速度那樣,飛快帶走了體表溫度的同時,體內能量的消耗,自然遠比夏季要多要快。
“乖,啊。等你爸爸回來了,咱們就會有足夠的錢,買夠一日三餐所需的面包了。聽爸爸說,這回的任務,拿到手的錢會是平常的雙倍。到時候,咱再給囡囡買一身過年的新衣服穿,好嗎?”
“真的嗎?”小女孩的眼睛頓時亮了。
“當然是真的。”婦人笑道。
“太好了!我想要一件大紅色的棉襖,還有一樣顏色的棉褲,可以嗎?”小女孩的眼中,滿是希冀。
“當然可以。”婦人很肯定地回答道。她說這話的時候,強忍著心頭的不安與煩躁,感覺是那樣的強烈。
不比單純幼稚的孩子,身為傭兵妻子的她,深知丈夫此行的兇險。比往常多出一倍的報酬,意味著遠超往常一倍的風險。在議價權方面,雇主一方總是占據著強勢的地位,貴族的慷慨,向來只會在同階層的貴族面前展示,萊德侯爵府愿意付出高昂的護送價碼,證明丈夫很可能要面對躲在陰暗處的強大敵人。
未知的兇險才最可怕。
“來,乖乖閉上眼睛,做個美夢吧。”婦人強笑著說道。
她將懷中的孩子摟的更緊了。仿佛這樣,彼此便有了依靠,內心的不安,也能被母女倆的堅強與樂觀所驅走。
“偉大而無所不能的光明神啊,請保佑我的丈夫,平安歸來吧。”
婦人悄悄祈禱道。
“好的。”小女孩很聽話。
盡管肚子里頭的饑餓感依舊很強烈,她還是盡量合上雙眼,告訴自己,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只要爸爸回到家,自己不但能有大塊大塊的面包吃,而且還能有一身漂亮又溫暖的棉衣褲。這樣一來,寒冷的冬天,就不用總是在饑寒交迫當中,苦苦煎熬了。
在小女孩的記憶里,每年的年關,總是那樣的難過。
母女倆并不知道,她們苦苦期盼的那個男人,為了保護尊貴的萊德侯爵夫人,以及她同等“高貴”的子女,已然戰死在了詹姆士山谷。
在之前的一個傍晚,稍遠處的一間木屋屋頂,一名老人,正趴在屋頂上面,一手摁著木板,一手揮舞著鐵錘,努力敲打。
“啪啪,啪,啪啪”的清脆敲打聲,節奏比較慢,力度更是忽大忽小,顯然修繕工作對于年老的男子來說,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公公,你先下來吧。讓我上去。”
一位衣著極為樸素、衣服上面打著好些補丁的婦人仰著頭喊道,一副焦慮的表情,勸說道:“你腿腳不利索,可別摔下來。”
被婦人牽著的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模樣,也學著母親喊道:“就是,就是。爺爺你快下來,小心摔著。”兩條粘稠的鼻涕蟲,早已凝固在孩子的臉上。小男孩身上的衣服顯得很舊,到處都打著補丁,而且明顯有點大,一看就知道是別人曾經穿過很長時間的樣子。不過舊雖舊,衣服倒是漿洗得干干凈凈。
“爺爺,你先下來。這點小事,我來做就行。”另一名男孩看著要大一點,約莫七八歲左右,他站在婦人的另一邊,跳著腳嚷道。
老人聽到便笑了,臉上的皺紋都快笑出一朵花來,只見他哈哈笑著,又使勁敲了兩下錘子,才松開木板道:“沒事。這點破事算得了什么?”
“想當年,爺爺可是空著雙手,就敢和狼搏斗的主兒。現在老是老了點,修補一下屋頂,還是綽綽有余的。”
笑的雖然歡暢,笑聲卻是那樣的嘶啞,仿佛聲帶整個銹住了一般。再看看老人的雙手,除了拿著鐵錘的手看上去似乎正常之外,另外那只手,手指的根部只剩下五個難看的肉疙瘩,原有的五根手指,竟是被刀劍一類的利器齊根削掉了!
“你們看,這不修完了?多簡單哪。爺爺這就下來啊。”
完成了修補工作的老人淡淡說道,呼吸卻已分明有些急促。
“爺爺,你先把錘子丟下來,這樣才好扶穩梯子。”大一點的男孩喊道。
小一點的男孩也直呼喚:“爺爺,爺爺你慢點。”
“好、好、好,爺爺聽你們的。你們離遠一點兒,別給錘子砸到了。”
老人果然很聽話的,先把手中的鐵錘丟下來,然后才艱難地挪動身體,扶著竹梯往下走。嚴格一些形容的話,應該是緩緩往下“爬”。失去了一條小腿的他,無法像正常人那樣,雙腿交替著一步一步下梯子,只能先用手握緊梯子的橫木,再用失去手指的另外那只手,肘部鉤住下面那一根橫木,穩住身體,然后僅存完好的腿輕輕下移,踩穩了之后,才依次松開雙手,握緊面前的橫木。
從老人小心翼翼的樣子來看,貌似那條完整的胳膊,其實并不怎么正常,力道上頭有些欠缺。
眼見老人漸漸來到頭頂附近,婦人和七八歲的男孩搶上前,一左一右分別扶住老人的兩個腋下,免得他摔倒。直到拄上媳婦遞過來的拐杖,老人才算是站穩了身子。
哪怕是深秋的傍晚,氣溫頗低,老人依然忙得一頭的汗水,使勁喘氣。
對于正常的成年人來說,用鐵錘敲打鐵釘、修補加固屋面的木板,乃是一件簡單不過的事情,三兩下工夫就能完成。然而換成一位重度傷殘的老年傭兵,卻是困難重重。別的不說,光單手調整木板位置、初步固定鐵釘并完成敲打至與板面平齊,整套“簡單”的流程,全要靠功能勉強算是齊全的那條胳膊落實,失去五根手指的手臂,只能從旁起到少量輔助的作用,難度可想而知。至于全程“金雞獨立”站在梯子上頭,重心不穩的情況下,如何平衡身體,則全憑個人的經驗和感覺。稍有不慎,便是倒栽蔥摔下來的下場。
婦人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一聲不吭就自個悄悄爬了上去!萬一摔下來,可怎么得了?”
“明知道自己胳膊受過傷,用不上勁。逞什么能嘛。”婦人又是心疼,又是擔憂,“不大了讓娃兒到市集上,找個工匠來拾掇拾掇,不比你老人家冒險上去折騰好?”
“怕啥?”老人一臉的滿不在乎,說道:“老二不在家,不得我這個男人出來頂著?”
“再說了,現在的行情,雇個匠人補這幾塊木板,少說也要二三十個銅可恩。這夠買多少面粉,做多少個面包?自己辛苦一點,不就給省下來了。”
他慈祥地看著兩個孫子,伸出看著完整的手,摸摸小孫子的小腦袋,笑道:“這下子,小虎就不會總是說,夜里有寒風竄進被窩里頭了。”
“謝謝爺爺。”四五歲的小男孩露出兩顆虎牙,笑得那樣甜和乖巧。
這頭祖孫三代正在苦中作樂,那頭一間漆黑的廂房里面,傳出了一陣急促而持續的咳嗽聲,強烈到撕心裂肺的程度,讓人生怕里面的病人,會直接把肺都給咳出來。
老人和婦人頓時皺起了眉頭。
“從今個起,大伯好像咳嗽得更加厲害了。”
年紀稍大的男孩說道。
“唉。每到冬季來臨,大哥這病就免不了要發作一番。真是苦了他了。”
婦人面露不忍的神色。
她沒敢說,最近幾年來,自家丈夫哥哥的病,不但發作得越來越猛,就連發病的時間也在不斷提前,頻率也越來越高。接下來會怎么樣,婦人連想都不敢想。
老人深深嘆了口氣,眉毛都擰到了一起,他搖著頭,說道:“他是老大,自當守護這個家、守護弟弟妹妹們。當年替你男人擋下那根冰槍,能不死就算撿到了。落下病根,沒什么可說的。”
“是。”婦人自是明白。“你一會去請個大夫來瞧瞧吧。能減輕一下癥狀,總是好的。”
“這會子能讓大哥好過一些的,怕是只有城里面那位既懂醫術,又會水系治療法術的艾恩.貝大夫了......”婦人欲言又止。
“是錢不夠么?我那里還有點,一會拿給你。”老人活得通透,瞬間意識到了媳婦在顧慮些什么。
婦人苦澀地點點頭,沒有拒絕。丈夫留下的安家費,雖說比往常多一點,無奈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沒有別的產出,如今要請水系法師出手救治,就顯得捉襟見肘,支撐不住了。
“再過半個月,老二也該到家了吧?”老人走向大兒子所在的廂房,中途停下來,扭頭望向南邊問道。
婦人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回答道:“是了。順利的話,現在差不多該要動身返回了。”
他們同樣不知道,孩子們的父親,已經在不久前的山谷激戰中,永遠失去了一條胳膊,而且是主要的那條發力臂。
一如他勇敢頑強的父親。
這樣令人看著就心酸的情景,在大多數傭兵團的駐地家屬區里面,可以說是常常上演,比比皆是。
貧窮是一種病,打娘胎起就注定的,很難治。
正因生活艱難,明知道新晉的財政大臣極可能賴賬,凱文和“白鶴”兩人,仍然不得不擠出笑容,湊到了侯爵府門前。
之所以是黑大個出面參與洽談,當然不是看在他黝黑的面孔、兇悍的氣勢以及隨時激情四溢的“優點”上頭,在底蘊深厚的老牌世襲貴族面前,區區的七級巔峰戰兵,根本就不夠瞧的。問題在于性格冷靜,相對擅長與人溝通的射手阿倫,此刻仍然處于嚴重的“眩暈”狀態,耳聾失聰暫且不提,能單獨站穩了不躺下,都成了奢望。
于是乎,容易沖動的傭兵團長,硬著頭皮拉著“白鶴”前去溝通。想來一身白袍的牧師,多多少少也能獲得一點尊重......吧?
可惜現實無比的骨感。
果然就像晨曦預料的那樣,諾爾默低估了所謂老牌貴族的無恥程度。
面對陪著笑臉、一口大白牙示好的凱文團長,斯特恩老管家草草翻了兩下遞上來的契約,便冷笑著說道:“瞎扯淡!”
“黛安.羅德姆那賤人簽的契約書,與我們萊德侯爵有什么相干?!”
“竟然跑到我們府上討賬碰瓷,你這黑廝敢情是想吃官司!給我滾出去!”
須發皆白的侯爵府老管家氣勢很足,朝著凱文和“白鶴”揮了揮手,手中蓋有原萊德侯爵夫人身份簽章的文書,隨著揮動的手臂,劃過一道高高的拋物線,越過兩人的頭頂,掉落塵埃。
好比昔日契約簽署人今天的遭遇。
看他那副動作和架勢,仿佛是在驅趕兩只惡心的蒼蠅,不屑的態度具有上流社會人士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帶著冷笑的嘴角,翹起了一個夸張的弧度。
明擺著就是欺負你,怎么著?
牧師“白鶴”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事實上,他全程都沒來得及說點什么。
正面感受侮辱的黑大個,明智地選擇了忍氣吞聲,他默默彎腰撿起文書,轉身離去。
盡管潔白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人家囂張是有足夠的底氣和本錢的。就在厚重的紅色府門后邊,一股強大的氣息,正若隱若現,光此刻顯露的實力,少說都是九到十級的中階戰兵,說不定,真正實力還要猶有過之。
所以凱文強忍心頭的怒火。
晨曦卻被徹底激怒了。
少女瞇了瞇雙眼,縱身下馬,提著一黑一白兩把短劍便準備前去“好生理論理論”。早前被憋回去的熊熊戰意,在萊德侯爵府的無良和卑鄙面前,促使她直接邁向了暴走的邊緣。
“曦兒先等等,冷靜一點。”
諾爾默連忙拉開車簾喊道。
“有什么好冷靜的?碰上這等無恥之徒,一劍一個透明窟窿便是。省得留著也是禍害。”
“連死人的錢都敢昧著良心賴掉,簡直就是罪不容誅。”
少女怒氣勃發道。殺氣已然外露。
“你一個六級戰兵,沖過去送菜么?沒聽凱文團長剛才說的,人家府里頭,可是有十級左右的戰兵,甚至高階強者的存在。”
眼見少女有剎不住車的趨勢,少年靈機一動,直指對方的軟肋。
“我......”
晨曦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就這么噎住了,連帶著滿身的殺氣都弱了三分。說實話,她做夢都想不到,“作繭自縛”這個成語,竟會有朝一日用到自己的身上,而且是那么的貼切。漂亮的眼珠子“骨碌骨碌”一個勁兒的轉動了好幾下,急切之間,怎么也想不出破解的法子。
眼見暫時穩住了對方,諾爾默這才悄然松了口氣,趕緊補充道:“咱們先找地方歇下,再想辦法。大家集思廣益,我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
“真的?”少女有些懷疑,目光炯炯地盯住少年。
“真的!”諾爾默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