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墻上,李叱舉著千里眼看著南邊幾十里外的水浪滔天。
河道距離冀州的距離,還沒有遠到讓城墻上居高臨下的人看不清楚,看得清,所以震撼。
離著這么遠依然能看到那水浪的威力,可想而知正在渡河的安陽軍眼中看到的浪有多可怕。
李叱和唐匹敵在抄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家之后,就在準備這件事了。
所以他在離開幾周之前才會說,面對安陽軍來攻,他有把握,但是有些殘忍了。
這個時節本就是汛期,冀州的雨水就算不是很充沛,每年這個時候水位也會上漲。
大定河在冀州南邊的河道卻平緩安穩,這讓安陽軍覺得是他們的運氣。
李叱把千里眼緩緩放下來,臉色有些凝重。
唐匹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在想著這樣殺人太多?”
李叱點了點頭:“借天地之威殺人,又怎么可能殺的少了。”
唐匹敵笑了笑道:“有人說,火攻殺人,有犯天和,會遭報應,可沒有人說過大水殺人會遭報應。”
李叱道:“我不怕遭報應,怕的話就不這么干了。”
唐匹敵道:“那你在擔心什么?”
李叱回答:“現在正是夏天,尸體過多,又被水泡過,我擔心的是會有瘟疫。”
唐匹敵道:“在下游入白坡湖的地方,我已經派人修建了木墻,水會過去,但尸體會攔在那不進白坡湖,你不用擔心白坡湖周圍的百姓。”
“等這一戰打完了之后,把尸體都撈出來處理好,放心就是了。”
李叱看向唐匹敵問道:“你剛才為什么問我?”
唐匹敵道:“我以為你在害怕。”
李叱撇嘴道:“我若是害怕,你問我,我也不會不怕了。”
唐匹敵笑了笑道:“算我的。”
李叱一怔,他瞇著眼睛問唐匹敵:“什么算你的?”
“人命。”
唐匹敵語氣平淡的說道:“這一世,你殺的,我殺的,我們的人殺的,都算我的。”
他看了李叱一眼,語氣依然是那么的毫無波瀾。
唐匹敵說:“我這一世,大概就是來干這個的。”
他雙手扶著城墻,看著那邊已經被大水覆蓋的陸地,忽然笑了。
“你說上天真的會管這些?”
李叱搖頭:“不會。”
唐匹敵嗯了一聲:“上天管,我尚且不怕,上天不管,那還有什么。”
他側頭又看了李叱一眼,笑道:“你猜,我是不是上天放下來的。”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放我下來,屠了人間。”
李叱微微一驚。
他知道唐匹敵的性格有多冷硬,表面上看起來總是有陽光般燦爛笑容的這個少年,是殺神。
“戰場上死多少人都是合理的。”
唐匹敵道:“等所有敵人都知道不能和我們打的時候,我們打仗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如果他們一直都敢和我們打,那就打到沒有敵人。”
唐匹敵再次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水淹敵軍的法子是我想出來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轉身,背靠著城墻,從腰畔一側的鹿皮囊里翻了翻,摸出來兩個還有些青的山果。
他遞給李叱一個,李叱接過來問了一句:“還沒熟,不酸?”
唐匹敵咬了一口,看起來汁水很多,很甜的樣子。
李叱也咬了一口,瞬間連牙齒都被酸麻了。
他看向唐匹敵。
唐匹敵依然沒有什么反應,一口一口把那山果吃完。
李叱問:“你真的不覺得酸?”
唐匹敵道:“酸過之后,會解渴很長時間。”
他轉身,一邊走一邊說道:“柳戈!”
柳戈立刻應了一聲:“在!”
唐匹敵伸手從親兵手里把鐵盔接過來,戴上后說道:“跟我出去打架。”
柳戈咧開嘴就笑了起來,然后抬起手在胸甲上拍了拍:“呼!”
余九齡問李叱:“咱們不去嗎?”
李叱搖頭:“我回去洗個澡。”
余九齡問:“我也要一起嗎?”
李叱道:“咦?為什么我的腳上有個屁股?”
飛起一腳。
冀州城,車馬行。
一輛一輛大車緩緩駛入,寧軍士兵們動作迅速的把整箱整箱的銀子搬下來,然后運送進地宮中。
他們其實也很好奇,當家的是怎么把這么多銀子搞來的,就好像變戲法似的。
李叱先回了車馬行,他到的時候,師父長眉道人他們都在。
看到李叱過來,長眉道人嘴角就開始上揚,從微笑到大笑。
有時候長眉道人經常會一個人感慨,他的傻徒弟,怎么就是現在的當家了?
李叱看了看身后跟著的那一家七口,笑了笑道:“不用害怕,到了冀州就安穩了。”
他看向小師弟甄艮說道:“這幾個人幫我安排一下,把沈醫堂附近的鋪子給他們一家,分給他們糧食,再給一些銀子。”
李叱回頭看向那夫妻說道:“我可是饞急了你們的掉爐燒餅鹵水豆腐,后天能不能吃到。”
那丈夫連忙說道:“明天就能吃。”
李叱道:“不急,明天你們安頓好,后天逛逛冀州城,大后天吧,我帶著兄弟們去你家里吃燒餅。”
那婦人實在沒忍住好奇,她問:“公子,你到底是誰啊。”
這句話問出來,把她丈夫嚇了一大跳,連忙拉了她一下:“不該問的不要瞎問。”
李叱笑著說道:“我叫李叱,大賊李叱。”
余九齡在旁邊笑著說道:“天下第一大賊。”
大賊兩個字已經把那婦人嚇著了,這天下第一大賊,連她丈夫也給嚇著了。
余九齡道:“看把你們嚇得,天下第一大賊,就不是賊了。”
那一家五口都沒懂,夫妻兩個,加上四老,再加上一個孩子,都沒懂,但是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他們知道李叱是好心,若他們留在圣方縣,難保不會被人報復,雖然與他們并無關系。
李叱安排好了之后就朝著長眉道人顛顛兒的跑過去,一邊跑一邊賤嗖嗖的笑。
“師父抱抱。”
長眉道人用拐棍指了指李叱,李叱立刻就不抱抱了。
長眉道人問他:“這么多銀子,你是怎么弄來的。”
李叱道:“師父,都是你教得好。”
長眉道人嘿嘿笑。
他對李叱說道:“存在這不安穩吧,咱們早晚不都是還要回燕山營的嗎?”
李叱搖頭:“不回去了。”
長眉問:“可是你答應了羅境,給他守一年半,一年半之期一到的話,他就要收回冀州,咱答應了的事,可不興耍賴的。”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說道:“他有雄心,有壯志,也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是他在兗州打不了勝仗。”
長眉怔住,琢磨了一會兒后問李叱道:“你是早就算定了他贏不了?”
李叱道:“算定了,也勸了,可羅境又怎么可能是聽勸的人......他想要打下兗州,然后從兗州募兵,繞開豫州暫時不與武親王去決戰,而是沿海南下去攻打稍顯空虛的青州。”
長眉道人好奇的問:“你是怎么算定他不會贏的?”
李叱道:“餓了。”
剛說完,就看到高希寧提著一個食盒過來。
她沒有去白坡湖等李叱,也沒有在城門口等,是因為她知道李叱回來后會很累,也會很餓。
她們都不知道李叱會在什么時候到白坡湖,是隊伍快進城她才得到消息。
所以她就吩咐人去燒水,又去給李叱把房間收拾出來,換上了曬的蓬松溫暖的被子。
餓的時候,高希寧就來了。
李叱看到她就咧開嘴笑,高希寧也笑,兩個小妖精對著笑的時候,好像陽光都變得甜了,風也甜了,這世界整個整個的都有些甜了。
李叱把食盒接過來,問:“是什么?”
高希寧道:“你猜。”
李叱嘿嘿笑:“餃子。”
高希寧道:“猜是誰做的?”
李叱道:“你。”
高希寧道:“你應該猜吳嬸,你再猜。”
李叱道:“吳嬸。”
高希寧道:“嘿嘿,猜錯了,是我,沒有想到吧!”
李叱驚訝道:“啊,居然是你!”
長眉道人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高院長那邊,發現高院長也嘆了口氣。
長眉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高院長嘆道:“想說什么就說吧。”
長眉道人說道:“還是你說吧。”
高院長沉默了片刻后說道:“幸好這兩個傻子互相看著順眼,不然的話可怎么辦......”
長眉道人問:“我心里沒有什么自責,你呢?”
高院長道:“我當然也沒有!”
然后補充了一句:“他們自己傻的,關我們什么事......”
兩個老人家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起來。
那兩個小家伙傻乎乎的互相喜歡,也就越來越傻,越傻越歡喜,所以兩個老家伙也越歡喜。
“也不知道那餃子好吃不好吃。”
高院長看著不遠處李叱在那吃的狼吞虎咽,高院長偷偷咽了下口水。
李叱吃完了,一個都沒剩。
高希寧滿眼都是小星星。
她問:“真的好吃?”
李叱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為什么和吳嬸包的餃子一模一樣,味道上幾乎是分辨不出來,強!”
高希寧笑道:“哈哈哈哈,簡單,我就微微不要臉一些,就硬說是我包的唄。”
李叱也哈哈大笑。
然后他滿足的吐出一口氣,看著高希寧的眼睛說道:“學了那么久,就為了這味道一模一樣,你辛苦了。”
高希寧忽然就鼻子酸了一下,卻哼了一聲道:“看來還是吃的出來,沒有吳嬸包的好吃。”
李叱道:“是差了些。”
高希寧問:“那差在哪兒,我下次再注意些。”
李叱道:“是吳嬸已經比你差了些,你是不是嘗過我的嘴啊,怎么就知道這味道這么適合我?”
高希寧往四周看了看,李叱一腳把最近的土坷垃踢開,然后跑了。
他跑到師父身邊,嘿嘿笑了笑,然后說道:“剛才說了一半,我為什么知道羅境必定贏不了......是因為羅境算漏了兩件事。”
他緩了一口氣后說道:“羅境算來算去,算漏了渤海人,渤海人拼盡全力扶植起來白山賊,可是白山賊也被滅了,渤海人必不會甘心,他們還會傾力去扶植別的叛軍。”
李叱看向東北方向后說道:“這只是羅境敵人的后援,而羅境打不贏也輸不會輸的慘,是因為騎兵在那邊作用不大。”
“他第二件算漏了的事,是賊兵打不贏就進山,羅境的隊伍進山就會吃虧,所以最終會退回幽州。”
長眉道人好奇的問道:“既然是不贏不輸的局面,他為何不來冀州?”
李叱哈哈大笑道:“因為他好面子,沒贏就是輸,他不好意思來見我。”
李叱道:“我做好兩個準備,其實已經算定了冀州是咱們的。”
長眉道人嘆了口氣:“你怎么會這么壞?”
李叱道:“那就要從一個道人,撿了一個孩子開始說起。”
長眉道人微微揚起他的拐棍。
李叱要跑,回頭。
找到了土坷垃的高希寧笑顏如花的走了過來。
李叱想著,啊......這真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