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足足講了一個時辰的故事,喝了五壺酒,講故事的人有些微醉,聽故事的人已經落淚。
唐匹敵在心里嘆了口氣,默默的說了一聲夏侯,對不起。
這是夏侯的故事,不是他的。
作為朋友,他也不該把這個故事用在算計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上。
可是他知道時間有些不夠用,在這個時候,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讓人幫忙把狄春騙回來。
“那你為什么會來兗州?”
沈珊瑚問他。
圍著聽故事的女兵,這一圈人都哭了。
沈珊瑚還好一些,眼圈已經很紅,卻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我本來在北疆做將軍。”
唐匹敵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我的上官,也就是北疆鎮撫將軍鄭德生一心想殺我,所以我只能走。”
唐匹敵道:“我這次來兗州,其實目標不是兗州。”
沈珊瑚問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渤海國。”
唐匹敵道:“殺渤海王。”
沈珊瑚一驚。
這種話,似乎不可能是假的。
因為誰都知道白山軍和渤海國關系密切,在她面前說出來這些話,簡直是找死。
沈珊瑚道:“你應該知道,若要去渤海國,就不該來白山軍中做事。”
“從你們手里賺一點銀子,再去殺你們的盟友,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唐匹敵道:“我沒有盤纏,需要賺一些銀子才能去渤海國,殺渤海王,阻止渤海人侵入兗州。”
沈珊瑚道:“為什么你覺得渤海人會攻進來?”
“因為我信不過你們。”
唐匹敵道:“來之前就信不過你們,來之后就更信不過了。”
他起身道:“多謝你的酒,若你要動手殺我,現在可以下令了。”
他看向沈珊瑚說道:“狄春早晚都會把渤海人放進來,我才來便已猜到,你應早已知道。”
唐匹敵賭了一把。
他在這之前,已經知道了沈珊瑚,沈冬夏這兄妹二人,和狄春的關系很微妙。
因為狄春有意放渤海人進兗州,沈冬夏看不慣,和狄春大吵了一架,然后憤而離開射鹿城,去了虎頭山駐扎。
沈珊瑚雖然沒有走,可是她留在射鹿城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她姐夫要做的事。
“我不殺你,我也不能留你,你走吧。”
沈珊瑚沉默了許久之后,搖頭道:“若是我姐夫回來,你必死無疑。”
唐匹敵道:“你不殺我,我也許會去殺了你姐夫。”
沈珊瑚臉色大變。
那些女兵的臉色也都變了,甚至有人嚇得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這些話,在白山軍的地盤上說出口,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走吧,馬上就走。”
沈珊瑚道:“我會派人送你回冀州,你不能去渤海,我也不會讓你去殺我姐夫。”
唐匹敵看了她一眼,心說賭大義滅親這種事,果然還是沒有多大把握。
他轉身道:“明白你的苦心,多謝你的好意,我一會兒就會離開。”
說完后邁步前行。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下來思考了一會兒。
其實在剛才和沈珊瑚說話的時候,他的思路有過好幾次改變。
如果不是知道沈珊瑚也想阻止渤海人侵入兗州,唐匹敵也會殺她。
唐匹敵認為該死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他下手自然不會留情。
他永遠都不會是因為要殺的人是個女人,而手下留情,甚至心生仁慈。
他一直都和李叱不一樣,李叱有人畜無害的笑容,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叱確實人畜無害。
而他臉上總是有陽光燦爛的笑容,比李叱的偽裝還要更重。
他從來都是一個很冷硬的人,除了對家人和兄弟朋友之外,對待任何敵人,他冷硬起來都不可改變。
對待敵人,他甚至不需要去考慮什么手段。
在聊天的時候,唐匹敵改變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殺沈珊瑚,他看得出來,沈珊瑚也很矛盾,很難過。
所以他才會改變思路,直接把要殺狄春的事說出來。
這一次賭的并不漂亮,上來就這樣揭開底牌,確實不是一個高手應該下注的方式。
可還是因為那個原因......時間。
孛兒帖騰哥此時應該已經到了虎頭山,如不出意外,沈冬夏會立刻起兵趕回射鹿城。
唐匹敵又不可能再找到孛兒帖騰哥,讓他改變計劃。
所以最遲三天后,最早到第三天,沈冬夏就會到這。
以唐匹敵對孛兒帖騰哥的了解,他一定會跟著回來。
要是狄春真的死了,沈冬夏忙于奪權控制白山軍,哪里有時間有心思去管一個報信的人。
可如果狄春沒死,沈冬夏回來知道被騙,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孛兒帖騰哥。
所以唐匹敵此時已經沒有選擇,賭在沈珊瑚身上,賭不中也無妨,那就直接去白山軍山寨。
這是備選的計劃,唐匹敵這幾天也旁敲側擊的打聽了不少關于山寨的事。
雖然他更喜歡在戰場上決勝負,但他又不是沒有單獨殺死狄春的把握。
刺殺這種事,在唐匹敵看來低級又低效。
既然在沈珊瑚身上賭不贏,那就只好用備選的方法。
他收拾好了行禮,想著好在沈珊瑚應該不會派人去給狄春報信。
帶上一個小包裹,唐匹敵邁步出門。
出門的時候,身上多了一塊腰牌,那是趙慶宇的腰牌。
他穿過后院的門邁步往前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沈珊瑚靠在門口,看著他。
“你站住。”
“嗯?”
“你知不知道,不管是要去刺殺渤海王,還是刺殺我姐夫,你都會死。”
唐匹敵沒回頭,沉默片刻后回答道:“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那么絕對的事。”
“所以我大概也有死的可能,不過并不大。”
唐匹敵說完繼續邁步向前。
沈珊瑚嗓音有些沙啞的問道:“既然你明知道狄春是我姐夫,為什么你要告訴我那些。”
“想利用你。”
唐匹敵回頭看向沈珊瑚,語氣很平靜的說道:“想利用你把你姐夫引回來,在這將軍府里殺他。”
沈珊瑚眼睛有些發紅,沒有馬上回答什么。
片刻后,她看著唐匹敵說道:“你是個混蛋。”
唐匹敵道:“以后你可能會明白,我比你想的還要混蛋一些。”
他這句話說的那么坦然,就好像沒有一絲內疚。
這個女人內心之中應該也無比矛盾,當初她姐夫朝著勞易大喊說,我跟你,我能幫你打下來整個兗州的時候,她其實是理解的,哪怕那時候她才十四五歲。
她知道姐夫是不想死,也不想她們死。
面對白山軍兇殘的賊寇,那樣的選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自從狄春從冀州歸來之后,她越來越無法理解狄春。
其實這種不能理解,很早之前就出現了。
在她姐夫對于戰爭的癡迷越來越重開始,在她姐夫對于勝利的渴望越來越重開始。
一開始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后來,狄春已經開始享受這種生活。
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一個嗜血嗜殺的惡魔,只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
狄春的殺戮心越來越重,對于權力的渴望也越來越重。
他成為白山軍的二當家之后,那種渴望已經壓制不住了。
到了這一步的時候,沈珊瑚對于狄春的不理解,卻還能壓下去。
她和她姐姐不止一次的長談,兩個人最終還是都選擇相信,這樣的狄春,依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直到狄春歸來后,在白山軍中大開殺戒。
再到現在,狄春和渤海國的人接觸越來越頻繁。
沈珊瑚也知道,渤海國的人已經給她姐夫提出了幾乎不能拒絕的條件。
渤海國派來的所有軍隊,盡數歸狄春調遣指揮。
如此一來,狄春就能讓那些渤海人入關,去和兗州之內的其他隊伍廝殺。
而狄春會等著渤海人和其他叛軍隊伍殺的兩敗俱傷,然后再發力奪下整個兗州。
沈珊瑚甚至還想過,當這個計劃成功之后,姐夫就會把渤海人都殺了,再次把渤海人擋在關外。
可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一旦奪下整個兗州之后,用不了多久,狄春就會帶著隊伍進攻中原。
她不止一次聽狄春說過......亂世之中,每一個強大的人,都可能變成強大的帝王。
“你殺了他,也阻止不了什么。”
沈珊瑚說道:“白山軍的二當家,我姐夫的結義兄弟陳笑,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樣。”
“我甚至懷疑,陳笑就是渤海人,故意接近我姐夫,投其所好,取得我姐夫信任。”
唐匹敵道:“狄春那樣的人,你懷疑的,他一定懷疑。”
沈珊瑚一怔。
“你的意思是,如果陳笑真的是渤海人,我姐夫早就已經知道了?”
唐匹敵點了點頭:“一個看起來不會完全相信任何人的人,卻對陳笑言聽計從。”
他對沈珊瑚說道:“我想著,大概就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陳笑的身份。”
“他需要陳笑這樣的人給渤海人傳達消息,也能做出假象,讓渤海人完全信任他。”
沈珊瑚沉默了許久。
唐匹敵道:“殺狄春,殺陳笑,你弟弟帶兵從虎頭山回來,接管白山軍。”
沈珊瑚的眼睛驟然睜大。
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仿佛看著一個魔鬼。
唐匹敵道:“三天后你弟弟就會回來,但他以為的是,我已經殺了狄春。”
沈珊瑚朝著唐匹敵沖過來,手掌朝著唐匹敵的臉扇過來。
啪的一聲輕響。
她的手腕被唐匹敵攥住。
唐匹敵看著沈珊瑚的眼睛說道:“所以我必須去殺狄春,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不然的話,你弟弟回射鹿城,狄春就會懷疑。”
沈珊瑚怒視著唐匹敵的眼睛咬著牙說道:“你果然是個混蛋!”
唐匹敵點了點頭:“我是。”
沈珊瑚猛的把手抽回去,轉身就走。
走了六七步之后,她以為唐匹敵最起碼會勸勸她,最起碼會道歉。
然而她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唐匹敵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
“你給我站住!”
沈珊瑚喊了一聲。
唐匹敵卻沒有任何反應。
沈珊瑚道:“我不能被你利用,所以你就要走了?!”
唐匹敵一邊走一邊說道:“利用你,只是殺他會簡單一些,不利用你,他也一樣會死。”
沈珊瑚頹然的蹲下來,好像一瞬間力氣都飛走了。
“我......會派人讓他回來,我會派人告訴他,抓住了一個大楚親王的兒子。”
說完這句話后,沈珊瑚轉身跑走。
唐匹敵轉身看向她,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