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十天之后,豫州城內,廷尉府。
李叱從外邊進來,廷尉府里的人紛紛俯身行禮,他穿過前院后到了刑房那邊,三天前武先生帶回來的那個人,就被關押在刑房中。
而讓李叱都有些吃驚的是,三天了,連張湯都沒能從這個人嘴里問出來一些什么。
見李叱來了,張湯連忙從刑房中出來,俯身參拜。
李叱看了看里邊,那個犯人被掛在墻上,看起來格外凄慘,張湯都已經動手三天了,那人會是什么樣子不用看其實都能想象出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人的耐力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臣下覺得,此人可能......天生不知疼痛。”
張湯對李叱說道:“臣下有把握,只要是一個正常的人,早就該招出來一些什么才對。”
李叱聽到這話心里都微微有些震驚,可是很快又釋然。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動物之中,同一物種還有異類,人自然也是各種各樣。
如果說一個人天生不知道何為疼痛,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什么都沒說?”
李叱問。
張湯點頭:“什么都沒說,還能堅持,雖然臣下懷疑,那個諸葛井瞻去了何處他根本就不知道。”
李叱嗯了一聲,示意其他人出去,他邁步進了刑房,只有張湯一人跟了進來。
李叱坐下來后掃了程非凡一眼,這個人現在如果扔回楊玄機那邊,楊玄機都認不出他來。
張湯確實把能用的手段幾乎都用了一遍,可是毫無效果可言。
而且一個人,一旦撐到了這個地步,反而會有一種驕傲感......任憑你們把我千刀萬剮,我也依然一言不發。
這不是對楊玄機的忠誠,而是一種心態,或者說是情緒。
“我知道現在唯一能讓你開口的,大概就是我許諾說不殺你,甚至給你榮華富貴。”
李叱看著程非凡說道:“可是你也很清楚,我不可能給你這樣的人任何好處,所以你干脆就做一個忠義之士也罷。”
程非凡看了李叱一眼,只是冷笑。
他確實和常人不一樣,從小他就發現了自己奇怪的地方。
別人家的孩子摔倒了會疼會哭,他摔倒了卻什么事都沒有爬起來繼續打打鬧鬧。
而后才發現,腿竟是被一塊瓦礫劃破,流了不少血,他卻毫無感覺。
他也不知道這算是什么樣的天賦,但是卻對他習武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他不知疼痛,所以練功更兇更狠。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算是一個在習武上比別人更有潛力的人,他只是足夠堅持足夠兇狠。
“寧王,你不用再說什么了。”
程非凡道:“那個人。”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張湯。
然后他繼續說道:“該做的他都做了,該說的他都說了,包括挑撥離間,說什么諸葛先生自己逃了卻把我丟下之類的話,并沒有什么意義,我就是活夠了,就是不想說。”
李叱看向張湯:“其他人呢?”
張湯道:“有人招供說,這次楊玄機一共安排了有五千人潛入豫州,在各地破壞,這樣說來的話,我們抓的人連兩成都不到,也沒人知道那個叫諸葛井瞻的人去了什么地方,毫無頭緒。”
李叱點了點頭,起身道:“不用再問他了。”
說完這句話后李叱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程非凡道:“也不用給他一個痛快。”
程非凡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怒視李叱,因為這句話,他眼神里也有了幾分懼意。
他是不知疼痛,可他也知道什么叫害怕。
如果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人殺了好幾天才殺死,那種折磨,比他知道疼痛或許還要可怕。
“報!”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手下快步跑過來。
“主公!”
那親兵急切的說道:“從定遠縣送來緊急消息,洛河決堤!大水已經淹沒了定遠縣無數良田,水患范圍還在不斷擴大,還不知道死傷多少百姓。”
李叱的臉色都變了。
現在知道了,那個叫諸葛井瞻的人去做了些什么。
如今已經進入初夏,雨水充沛,最近七八天就已經下了兩場大雨。
如今河道里水位本來就高,稍稍有些破壞,便是不可挽回之災難。
李叱之前就下令各地嚴密巡查堤壩,謹防洪澇之事發生,可是不可能防得住有人蓄意破壞。
李叱轉身走出刑房,不到半個時辰之后,他已經帶著一支隊伍出豫州城,趕往定遠縣。
豫州之內最大的河就是洛河,豫州之地有天下糧倉之稱,就得益于洛河。
兩岸的良田,都靠引流洛河分渠灌溉。
洛河決堤,會造成多大的災難,難以想象。
兩天后,定遠縣。
李叱他們甚至無法到達定遠縣城,隊伍停在高坡上,一眼望過去良田已經變成了水澤。
高坡下邊的溝里都是渾濁的水,還漂浮著一些動物的尸體,已經鼓漲起來。
大概半個多時辰后,之前還在救災的官員趕到,這人是定遠縣新到任的縣令,到這還沒多久,人還沒到近前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主公,臣下有罪!”
新任定遠縣的縣令吳維安一邊叩首一邊說話,語氣中滿是自責和惶恐。
“起來吧。”
李叱下馬,伸手把吳維安扶起來:“你才到任沒幾天,原本縣衙的人又多已被賊人殺害,你身邊沒有什么人可用,我也知道你到任之后就發動民勇巡視堤岸,非是你輕慢懈怠之故。”
定遠縣之前被賊人突襲,包括縣令在內的地方官員全都被殺,吳維安是新調任過來的人,還不到十天。
“主公。”
吳維安眼睛微微發紅的說道:“臣下已經調查了一些,有人看到了那些破壞河堤的人,還曾詢問他們是做什么的,那些人回答說是從豫州城來,奉命巡查洛河堤岸,百姓們便無懷疑,哪想到那些人......”
吳維安看向這一片水澤,說話的嗓音都在發顫。
整個縣都沒淹了,現在連百姓們有多少死傷損失都不知道,雖然疏散了大部分人,可大水沖堤而出,很多沿河的村子,村民根本就來不及逃離。
余九齡在旁邊握緊了拳頭,咬的牙根都有些發疼。
如果是在戰場上兩軍廝殺,那勝負都說不出什么,放水淹沒敵軍也無可厚非。
可是這個諸葛井瞻如此狠毒,決堤放水淹沒的可是百姓,又何止會有一個定遠縣被淹沒?
下游諸縣,都會遭災。
這種決堤的程度,連修復堤壩的可能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洛河改道。
“安排人.......”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安排人往前線送信,告知大將軍唐匹敵,請他......請他酌情后撤,受災之地,急需大量兵力搜救。”
李叱說完之后,已經不忍再看眼前這滿目瘡痍。
“諸葛井瞻......”
李叱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站在李叱身邊的曹獵一轉身上馬:“我去追他,就算是追到楊玄機面前,我也會把這個人活剝了皮。”
他一拍馬,那戰馬嘶鳴一聲,撒開四蹄沖了出去。
李叱看向余九齡:“跟上去,不要讓他胡來,若追查到危險之地,拉他回來。”
余九齡立刻應了一聲,轉身追了出去。
這般人間慘像,讓人心里如何能平靜的下來。
在距離定遠縣已經有四五百里遠的地方,官道上,一支商隊正在順路南下。
馬車里,諸葛井瞻的臉色很輕松也很喜悅,哪怕已經過去了一陣子,可水淹良田的事,依然讓他得意。
手下人問道:“先生,咱們是不是要改路走了?算計著日子,豫州城那邊必會派來的追兵,也一定會沿著各條官道追查咱們的下落。”
諸葛井瞻點了點頭:“我已經派人在前邊安排,你們不用多擔心什么,寧王的人不會追上我們。”
手下人心里踏實了些,雖然還是覺得這樣走在官道上有些不妥當,但想著諸葛先生已經有所安排,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走了大半日之后,商隊在一個很大的鎮子里停下來休整,補充給養物資。
在酒樓里,諸葛井瞻看向他手下人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安排別的隊伍給咱們做掩護,你們在這里等我一日,明日我便回來,再繼續南下。”
眾人聽聞后紛飛點頭答應,不少人心里也還在竊喜,跟著諸葛先生一路走,最起碼比那些給他們做掩護的人要強的多。
還有人想著,那些被安排做掩護的隊伍,才是真可憐。
諸葛井瞻離開酒樓之后就上了馬車,出了鎮子之后沒多久,他從馬車里下來,示意車夫趕著馬車繼續往前走,一直到前邊三十幾里外的縣城等他。
他獨自一人進入了路邊的林子里,走了大概一里多遠后,不少人從林子中迎接出來。
“諸葛先生!”
這支精悍的隊伍整齊的朝著他俯身一拜。
“你們來了多久?”
諸葛井瞻問。
為首的那人回答道:“按先生吩咐,已經在此等候數日。”
此人在一年多前才剛剛投靠到楊玄機那邊,就是從豫州這邊過去的。
看起來他有四十歲左右年紀,身材瘦高,比諸葛井瞻要高上半個頭左右。
他是土生土長的豫州城人,大概在一年半之前投靠楊玄機,靠著絕對出眾的能力和才華,地位迅速提升。
他不是楊玄機的門客,到楊玄機那邊沒多久,就被調到楊玄機手下最精銳的破甲軍中。
按照級別來說他只是一名六品校尉,可是他有著超然的地位,便是破甲軍中的將軍們,也要對他客氣幾分。
因為他到楊玄機那邊,帶給楊玄機一份大禮。
此人姓荀,名為荀有疚。
“見過諸葛先生。”
荀有疚俯身一拜,對諸葛井瞻的態度格外的謙遜。
諸葛井瞻對他態度倒是并不算熱情,或許和此人在楊玄機手下地位提升極為迅速有關。
“荀先生。”
諸葛井瞻淡淡的回應了一聲。
他伸手接過來一名護衛遞給他的韁繩,翻身上馬:“咱們走吧,一路護送我的那支隊伍我留在鎮子里了,不出意外,他們等到明日不見我回來,就必會心慌而自顧離開,也會把寧王的追兵引走。”
他一打韁繩:“咱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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