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丟丟的生活似乎在經歷過短短的兩天起伏之后回到了平靜,每天第一個到教室開門,為教習燕青之打水泡茶,每天最后一個離開教室,打掃之后鎖門。
就連被他打過的張肖麟都沒有什么過分的舉動,也許是因為知道了這兩天他和夏侯琢走的比較近,人人都怕夏侯琢。
人啊,就是這樣,不然狐假虎威這個詞是怎么來的?
李丟丟可不想做狐假虎威的那只狐貍,接下來的兩三天他都沒有在食堂遇到過夏侯琢,想著那個家伙多半只是覺得自己奇怪所以才有接觸,以后應該就不會再有牽連了。
終于到了在書院上課的第九天,李丟丟的心情都已經開始按捺不住,他越來越坐立不寧。
十一歲的孩子所有的情感寄托都在師父身上,明天就能休假一天,明天就能再見到師父,夏侯琢說師父一定會去那個道觀外邊等他,李丟丟深信不疑。
“小子。”
就在這時候張肖麟趁著燕青之出門的時候朝著李丟丟喊了一聲,這一聲喊出來李丟丟倒是沒什么反應,把劉勝英嚇得哆嗦了一下,這個孩子到現在還沒有適應離開家的生活,雖然他每天停學之后都會回家。
整個雁塔書院里唯獨李丟丟是個異類,他在每天下午停學之后也不能出校門,因為這是燕青之單獨給他定的規矩,理由是他是窮人,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道理。
李丟丟側頭看了看張肖麟,沒說話。
張肖麟冷笑著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攀上夏侯琢那根高枝了?我告訴你,他完蛋了,你也完蛋了。”
李丟丟聽到這句話心里一緊。
“夏侯琢怎么了?”
李丟丟問。
張肖麟笑著說道:“你難道沒發現在書院里已經有幾天見不到他了?”
李丟丟又問:“夏侯琢怎么了?”
張肖麟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呼的一聲,張肖麟面前恍惚了一下,然后身子就莫名其妙的拔高了......他比李丟丟要高小半個頭,可就是在剛剛那一瞬間,他被李丟丟單手抓著衣領舉了起來。
李丟丟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再問你一遍,夏侯琢怎么了。”
已經被李丟丟打過兩次的張肖麟怎么可能不害怕,臉色都白了,可還是強撐著。
“我告訴你李叱,你已經沒有靠山了,夏侯琢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已經被打死了,你給我小心點,沒有夏侯琢罩著你,我看你還怎么橫行。”
李丟丟臉色大變:“他被打死了?”
張肖麟哼了一聲:“怕了嗎?怕了還不趕快把我放下......
啊啊......來。”
嗖......
張肖麟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一下子摔得岔了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再看時李丟丟已經不在教室。
夏侯琢說過,如果有事的話就到那個獨院去找他,夏侯琢到底有多特殊李丟丟還不清楚,可是他能在四頁書院這種地方住在那么特殊的一個獨院里,就已經說明一些問題。
正因為這樣,李丟丟覺得在書院里沒有人敢去招惹夏侯琢,張肖麟說夏侯琢死了,李丟丟不信。
他一路狂奔跑到獨院外邊,到了門口的時候發現自己手居然有點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一路跑過來的原因。
那小院的門關著,李丟丟咽了口吐沫,抬起手想敲門的時候手抖的更厲害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接觸生死,第一次是他的家人親眷死于瘟疫,可是那時候他還小,什么都不懂。
就在他抬起手要敲門的那一瞬間,門吱呀一聲開了。
胳膊上吊著繃帶的夏侯琢正要出門,一開門正好看到李丟丟那張有些發白的臉,然后夏侯琢就楞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后合,也不知道笑個什么。
“你笑個屁!”
李丟丟怒吼了一聲,轉身就走。
夏侯琢跟在他身后,沒皮沒臉的樣子。
“擔心我?”
他問。
李丟丟道:“就是看看你是不是死在自己小院里了。”
“想我死的人很多,能殺我的沒幾個。”
夏侯琢笑道:“你是第一個擔心我的人。”
“不可能。”
李丟丟道:“你難道沒有朋友。”
夏侯琢看了看李丟丟,點頭:“現在有了。”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問:“會喝酒嗎?”
李丟丟搖頭:“師父不讓喝。”
夏侯琢:“師父的話未必都對,走,回去,跟我喝酒。”
他右臂被繃帶吊著,脖子上也纏著,看起來身上應該還有傷,但是那張臉卻看不出被人打過的痕跡,不自戀到一定地步的人應該不會這樣。
夏侯琢帶著李丟丟回到那個小院,他拎著一壇子酒出來,左手如刀,一掌把酒壇的封口排開,也不知道為啥,李丟丟看著他這樣開酒覺得有點帥。
夏侯琢倒了兩碗酒,一碗推給李丟丟:“喝吧。”
李丟丟問:“為什么突然要喝酒?”
“你先喝了再告訴你。”
夏侯琢端起那碗酒咕嘟咕嘟的灌進去,一飲而盡。
李丟丟端起來抿了一口,以前師父說過,酒辛辣,而且傷腦,小孩子不能喝酒,喝多了變白癡,最主要的是他師父才舍不得買酒喝,可是那個老人家饞酒,在七縣游走,每次看到有空的酒壇酒壺就過去聞聞。
李丟丟那時候不覺得師父可憐可敬,只覺得師父是真摳門,現在的李丟丟卻明白了師父為了他這些年都付出了什么。
他抿了一口,沒啥感覺,覺得微微有些發甜,于是端起來一口氣喝完,瞬間一股暖流下了肚,李丟丟居然覺得有些美。
“怎么樣?”
等著李丟丟咳嗽的夏侯琢一臉期待。
可是李丟丟什么反應都沒有,還砸吧砸吧嘴,傻乎乎的笑著說道:“甜的。”
“甜的?”
夏侯琢看著李丟丟:“把嘴張開。”
李丟丟張開嘴。
夏侯琢:“說啊。”
“啊......”
夏侯琢看了看:“沒藏酒啊,你這舌頭是不是有問題。”
李丟丟道:“真的好喝,甜的。”
夏侯琢嘆了口氣:“怪物。”
他又給李丟丟倒了一碗酒,這次他沒有一口氣喝完,而是端著酒碗一口一口喝著,看起來像是滿腹心事。
李丟丟問:“你還沒說為什么喝酒呢。”
夏侯琢笑道:“這書院里的弟子幾乎都被我欺負過,就算是教習也不愿招惹我,所以我確實沒有朋友,我一招手就會有人蜂擁而至,但他們是怕我而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你不一樣......現在書院里應該已經傳開了我被打的事,只有你一個人來看我。”
李丟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說什么。
“也許是因為你還是小孩子。”
夏侯琢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不會去想那么多,只是覺得與我投緣就來看看。”
他再次吐出一口氣,像是胸腹之中積壓著太多太多的抑郁,李丟丟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笑著的,可是那笑容背后藏著的心苦他不告訴任何人。
以前。
現在不是了,現在他想說,但是他覺得說出來有些丟人,于是先喝酒。
兩碗酒下肚,夏侯琢的臉色微紅,看了看李丟丟正在給他自己倒第三碗酒,夏侯琢嚇了一跳,一把將酒壇子奪過來:“第一次喝酒喝這么多,你想死?”
李丟丟道:“嘿嘿......好喝。”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這碗喝完就不能喝了,若是被燕青之知道你上課期間飲酒,也就有辦法把你逐出書院了。”
“我不在乎了。”
李丟丟道:“如果他不把我逐出書院,那我月考的時候就故意考的一塌糊涂讓他趕我走,我不想再留在這個地方,我想去找我師父。”
“放你媽的屁!”
夏侯琢忽然爆了一句粗口。
“你他媽的如果那樣做,對得起誰?對得起你師父嗎!你要是干故意離開書院我就......我就打死你。”
最后三個字說的語氣很重。
李丟丟低著頭說道:“太難受了,我在這里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師父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真的太難受了......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
“那你就想辦法自己去賺錢。”
夏侯琢道:“你現在出書院是逃避,最廢物的男人才會逃避,有擔當的人會選擇面對,困難是什么?困難就是敵人,你現在離開書院去和你師父一起風餐露宿那就是向敵人妥協了。”
夏侯琢道:“男人不能這樣,男人就要干,不服,對誰都不服,別人想欺負我,我就干人,命運想欺負我,我就干命運!”
他看向李丟丟:“你給老子記住了,不服就干。”
李丟丟忽然覺得自己胸腹之中燃起來一股豪情,也許是因為酒勁兒上來了,這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啪的一聲拍了桌子:“干!”
手疼。
夏侯琢看他那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滿意。
“李叱,聽我說說話吧......”
夏侯琢往后仰了仰,后腦枕著椅子靠背抬頭看著天空,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這書院里想殺了我的人很多,但他們不是因為他們自己想殺我,而是因為有人要他們殺我。”
他看著天空的眼神里出現了一抹恨意。
“我那個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位高權重,我母親是個下人......你覺得可笑嗎,一位位高權重的人居然覺得自己和小侍女才是真愛,于是有了我......可是那個家里,不容我母親,也不容我。”
他低頭看了看李丟丟,苦笑道:“于是我被送出家門,我的那些哥哥弟弟們知道我雖然是庶出,可父親偏愛,他們害怕我將來分奪家產,巴不得我死。”
李丟丟啪的一聲又拍了桌子:“我來保護你!”
夏侯琢看著他那稍顯幼稚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笑的眼睛就微微發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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