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這個地方,對于宇文尚云來說,是他既定目標中的第一步。
這里將是他進軍冀州的跳板,得安陽,就相當于有了不小的保障,不管是人力物力還是財力。
曾經在他的計劃之中,安陽是極為重要的一環。
而在輕易拿下安陽之后,在那一段時間,不管是宇文尚云還是他的部下,都開心的不得了。
他們這次北上冀州之前,其實從上到下,每個人心里都有些憋悶,因為他們是被排擠走的。
在揚州對抗大寇李兄虎的時候,他們雖然面臨強敵,可是也經營出一片屬于他們的地盤。
這個地盤位置還很特殊,往東南是揚州,往西北是徐州,往北則是京州重地。
這樣一個地方,只要經營得當,大有可為。
然而武親王楊跡句一到,就把他們趕到了北邊來守豫州,千里迢迢的跑過來,人生地不熟,還不見得能有地方上的支持。
這種憋悶,是在宇文尚云決定不再為朝廷不再為皇帝賣命之后,全軍上下才有了些緩解。
他的兵馬大多數都是從江南招募而來,其中半數是揚州人,背井離鄉到了這個地方,若還不能是為自己的前程拼命,誰心里能舒服。
宇文尚云在南平江南岸的時候,通告全軍,他們將進軍冀州。
在那一刻,士氣恢復,甚至更為高漲。
然而在此時此刻,宇文尚云卻知道自己可能將面臨人生中最艱難的選擇,而且怎么選都不對。
若死守安陽,無需兩月,寧軍就能把他們耗死。
若放棄安陽,如宇文典說的那樣往東進軍再做圖謀,不但丟了安陽也會丟了豫州。
如今豫州兵力空虛,他的隊伍在安陽城內被困,豫州之內無兵可守,以唐匹敵的領軍之力,拿下豫州全境都不算有多難。
“大將軍。”
宇文典看向宇文尚云,壓低聲音說道:“還請大將軍早做決斷,已經無糧的消息必然壓不住多久,到時候軍心必亂。”
宇文尚云點了點頭,何須宇文典提醒,他自己難道就不知道嗎。
所以宇文典的這提醒,只是讓他更加的心煩意亂。
良久之后,宇文尚云的腦子里總算是清醒了些,他開始思考第三個選擇。
不逃也不守,因為這兩個選擇都是認命。
他曾在全軍面前說過,他宇文尚云在做的就是逆天爭命之事。
“若......”
宇文尚云看向宇文典道:“我讓你帶兵去投靠李叱,你可愿意?”
宇文典一怔,臉色瞬間就變了:“大將軍這是何意?!”
宇文尚云道:“我們此時面臨困境,不管是往東往北還是往南,都一樣必會損失慘重,甚至全軍覆沒,其實唯一能活下來的機會,反而是去拼一把。”
他對宇文典說道:“若你率領一軍前去投靠,唐匹敵必不會信任,但只要他接受,就又必須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看管。”
宇文典道:“可若是他們不受降呢?”
“不會。”
宇文尚云一邊思考一邊說道:“李叱手下并無多少兵力,他有爭雄天下之心,就不可能不謀求發展。”
“他要得豫州,是因為豫州乃天下糧倉,得豫州邊不愁糧草,有了糧草卻無雄兵,他就是只有爭雄之心而無爭雄之力。”
“若你去,唐匹敵可能會將你拒之門外,但李叱不會,因為唐匹敵是要做天下無敵的大將軍,而李叱要做的則是君主。”
宇文尚云一邊走動一邊說道:“只要你率軍去投,李叱心疼這一軍善戰府兵,必會將你留下,如此一來,唐匹敵分兵看管,寧軍在城北的實力就會大打折扣。”
“你先去投降,我安排宇文靜率軍追殺,然后宇文靜也假意投降......如此一來,在寧軍中就有我們兩軍兵馬。”
宇文典的眼神一亮。
他問宇文尚云道:“大將軍的意思是,接連安排人去投降,李叱想得善戰之兵就會收留,我們的糧草問題也就解決了,去吃李叱的糧草!”
宇文尚云點了點頭,因為想到了這個詭異而有神妙的辦法,心里多多少少松了口氣。
根據斥候回報的消息,寧軍在城北的隊伍不超過五萬人,但根據宇文尚云的推測,寧軍甚至連四萬人都沒有。
先后兩支楚軍過去投降,三萬多寧軍就要負責看守兩萬多近三萬人的降兵,如此一來,寧軍又要分糧養活楚軍,又要分力監管楚軍,還想打仗?
拿什么打仗?
宇文典道:“大將軍此計匪夷所思......不過恰恰是因為這匪夷所思,那李叱和唐匹敵應該也不會識破。”
宇文尚云道:“就算識破又有何妨,他不接受你們投降,你們便回來,不過是去城外走了一圈。”
宇文典道:“可若是唐匹敵心狠手辣,接受投降,卸掉我們的兵器甲胄,然后痛下殺手......”
宇文尚云皺眉,他不是沒有想到過這個可能。
但他覺得不管是李叱還是唐匹敵,都做不出這樣的事。
若不問青紅皂白的直接殺了數萬降兵,李叱和唐匹敵的名聲立刻就會臭遍中原。
李叱是有大圖謀的人,他又愛惜自己名聲,斷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且去試試。”
宇文尚云道:“你先派人,假裝在暗中與李叱聯系,就說我吐血三次,又勃然大怒,胡亂殺了人,看看唐匹敵如何回復......如果李叱此時不在寧軍中,唐匹敵不敢私自做主,還要派人往冀州去請示,如此一來一回,也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宇文典點頭道:“那我就按照大將軍的吩咐去辦,先給唐匹敵寫一封信,派人明天秘密送過去。”
“不要白天送,要夜里送,對唐匹敵說,是趁著你率軍當值守城的時候,讓你的人出城送信......如此一來,唐匹敵知你有守城之權,也會動一動心思。”
宇文典這才明白過來,大將軍的這計策,并非只是一個目標,而是一招多變。
若唐匹敵答應了,他就率軍去吃寧軍的糧食,這自然是好事。
若唐匹敵覺得可以利用宇文典有權守城當值,而讓宇文典開城門放寧軍入城,那楚軍就可趁機在城中設伏,或許真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去吧。”
宇文尚云道:“城中糧草已經統計過,還夠堅持十余日,若是堅持不住,便只能朝那些富戶,那些大家伸手要......”
宇文典一驚:“可是大將軍,如此一來的話,豈不是要失了民心也失去擁戴?”
宇文尚云苦笑道:“活不下去的時候,還在乎這許多做什么。”
宇文典想了想也對,若大軍都無生路,還在乎城中那些大家富戶做什么。
他俯身一拜后離開宇文尚云的書房,一邊走一邊想著,這給唐匹敵的書信該怎么寫。
這一招確實是能出乎預料,但這一招也確實是險之又險。
當夜,一封信就離開了安陽城,往寧軍大營這邊送來。
書信到了之后的半個時辰,寧軍中的主要將領們就都已經到了李叱的大帳中。
李叱把書信遞給唐匹敵,唐匹敵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并無置評。
武先生看過后也笑了笑,他對李叱說道:“殿下,宇文尚云這已經是走投無路,想用此計策來分散我軍兵力,他好尋機決戰。”
李叱點了點頭道:“武先生說的沒錯,他唯一的勝算,是在糧草耗盡之前與我決戰,若能一戰贏了我們,他們就不必在意澹臺在江南岸的兵馬。”
武先生道:“既然宇文尚云以為此計可行,那就讓他來吧。”
讓看向唐匹敵,而不是看向李叱。
在他看向唐匹敵那一眼的時候,李叱就知道了武先生心中的想法。
來多少殺多少。
而他看向唐匹敵不是看向李叱,是因為這個惡名,不該由寧王來背負。
“我來吧。”
唐匹敵點了點頭,只說了這三個字。
“不必。”
李叱搖頭道:“宇文尚云不敢輕易決戰,若他大軍盡起攻我,背后就會被澹臺殺穿,所以應對這降兵之計,也不一定非要誰來背負濫殺的惡名。”
唐匹敵道:“這也不算背負,我便是如此想的,來多少,殺多少。”
在座的眾人都知道,在軍事上,唐匹敵向來冷硬無情。
李叱笑道:“可給此人回信,告訴他只來他這一軍兵馬,實在影響不大,問問他可否有本事,勸更多人來向我投降。”
唐匹敵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李叱繼續說道:“安陽城中楚軍兵力不下十萬,宇文尚云又自負,這法子如此淺顯就被看出來,必然還有后手。”
唐匹敵看向李叱,李叱卻搖了搖頭:“這后手是什么我還猜不到,就且先如此給宇文典回信。”
說完之后他起身,看向武先生說道:“戰爭,以殺敵為上,這樣的道理我知道,若打的是黑武人,西域人,就按照先生的想法辦了,但這是內斗......能少殺一些,就少殺一些。”
武先生抱拳道:“殿下......”
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李叱已經搖頭:“今日且先不議此事,明日再談。”
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邁步往外走:“都先去休息吧。”
一刻之后,寧軍大營中。
唐匹敵走到李叱身邊,兩個人并肩而立。
李叱先開口對唐匹敵說道:“我知道你是對的。”
唐匹敵剛剛張開的嘴,連一個音節都沒能發出來。
他看向李叱,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是來勸你的?”
李叱點頭。
唐匹敵道:“戰爭以殺敵為上,這話永遠都不會有錯,只是看愿不愿意宣揚......周之前諸國混戰的年代,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大肆殺戮敵軍,殺降兵二十萬的事都有。”
“毫無疑問,這樣做看似殘忍,實則最為有效......但。”
唐匹敵看向李叱,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對的。”
李叱哈哈大笑起來。
唐匹敵問他:“可想到宇文尚云的后招是什么了嗎?”
李叱搖頭:“差一壺酒,三斤肉,不然想不出來。”
唐匹敵回頭喊了一聲:“來!”
余九齡拎著酒肉,小跑著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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