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刀門的小師叔見離如果勇氣再大一些的話,就會直接殺進松鶴樓里,因為這里確實滿地傷員,也確實都盡了全力。
可第一他的膽子沒有那么大,第二他需要盡快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消化他看到的那些東西。
從根本上來說,他和門主兩個人的目標根本不一樣。
門主已經在那么高的地方了,止境之內,再無進境,已在最高,高無可高的地方。
而他不一樣,他渴望達到那樣的高度,去體會一下到了那個高度之后的無敵。
這么多年來,他師兄一直都是他仰望的大山,也是他畏懼的心魔。
當年他親眼看到師兄一人一刀屠了幾乎整個圣刀門,心魔在那一天就種在他的恐懼之中。
所以如果選擇去松鶴樓里殺人是為什么呢?
為師兄報仇?
不不不,就算是有一天他也達到了師兄達到的那個高度,他去殺李叱,去殺那個用劍的女人,去殺今日出現在松鶴樓里的每一個人,都不可能是因為給他師兄報仇才去殺的。
只會是因為他若是到了那一天,需要殺這些人來證明他確實已經有這么高了。
見離朝著北邊離開,他甚至多一息都不想在豫州城里呆了,以他的實力,想要混出城絕非難事。
就在見離往城門方向走的時候,一支鏢局的隊伍和他擦身而過。
這就是那支在大街上吸引了廷尉軍注意的鏢局隊伍,在仔仔細細的檢查過之后,廷尉軍確定他們沒有任何威脅。
唯一的可疑,只是他們出現在那。
而這個可疑還是廷尉軍故意放出來的,廷尉軍以為這支鏢局的隊伍是刺客的同伙。
然而檢查之后才發現,鏢局所有的手續都齊全,到府衙查過之后,鏢局的隊伍這次出門也已經做過了報備。
所有鏢局人員的身份核實之后,沒有任何疑點。
他們帶著官府的批文,每一個人都有官府勘發的可以攜帶兵器的文書。
廷尉軍還檢查了他們押送的貨物,又找到了對應的商行確認,一切無誤。
這樣一支隊伍,廷尉軍沒有理由扣押下來。
此時此刻,這支隊伍的人數也沒有多一個,因為在剛剛轉過街角的時候,有個人趁著人多混亂的時候離開了隊伍,而另一個人則趁機加入了隊伍。
剛才轉過街口,鏢局的馬車和對面過來的馬車剮蹭了一下,兩邊的人都下來查看。
人就是在這時候換的。
鏢局里一個人趁機滾進了對方馬車下邊,那馬車是特制的,車底有個洞,滾過去的人鉆進了馬車中。
而對面馬車里的人則滾出來,加入了鏢局的隊伍。
這個人在滾出來之前,把身上的斗篷脫掉扔進馬車里,他身上是一套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鏢局衣服。
這支隊伍在城門口接受盤查,依然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守城的士兵把他們放了出去。
廷尉軍的人確實在暗中派人盯著,卻真的沒有發現這車底下的把戲。
甚至在出了城之后,廷尉軍的人依然在暗中盯著。
馬車里,脫去了斗篷的男人看起來年紀并不大,臉色白的有些異于常人,像是生病體虛一樣。
他算是一個模樣很標致的男人,偏偏就是這股陰柔氣太重了些。
車夫問:“公公,咱們直接回都城嗎?”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回。”
他是曲南懷。
他設計了一切,最終失算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身為大楚皇族的方諸侯會在關鍵時候不殺李叱。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內,方諸侯在最合適的時間出現在李叱面前,只需一劍就能將李叱送進地獄。
那可是方諸侯,那是一劍可讓天下驚的方諸侯。
就是這個方諸侯的所作所為,讓曲南懷震驚。
那天,他說要去打探一下消息,然后被李叱的人殺了,當然是他設計好的。
他需要讓自己隱身,最好的辦法就是死掉,沒有人會再去懷疑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曲南懷安排人在距離松鶴樓沒多遠的地方刺殺他,可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換人了。
他在離開方諸侯等人所在的民宅之后不久,就讓一個安排好的和他穿著一模一樣的手下往松鶴樓走。
兩個人身材體型幾乎一樣,又穿著一樣的衣服,發式也并無區別,所以猛的看起來根本分辨不出真偽。
然后他又安排那家字畫店的小伙計,帶人在松鶴樓不遠處出手刺殺了那個假扮成他的人。
他計算的很精妙,為了有人證明他確實已經死了,他特意安排了四個人在那附近盯著松鶴樓。
其中兩個就是他的親信,另外不是他的那兩個人可以被他利用成為人證。
兩個他的人就是謝亭臺和鄧鹿。
曲南懷知道方諸侯不好控制,以方諸侯的實力也難以控制。
他更知道那些大興城里找來的江湖客,其實對大楚朝廷對陛下并沒有多少忠誠。
他們之所以愿意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方諸侯來了。
他們信任方諸侯,遠超信任大楚朝廷信任大楚皇帝陛下。
這樣的一群人,在曲南懷無法確定方諸侯會不會盡全力的情況下,如何還能利用?
制造仇恨。
赫連上就是他殺的。
那天,方諸侯在曲南懷離開小院之后,讓赫連上去盯上曲南懷。
赫連上是這一行人中輕功身法比較出眾的一個,所以方諸侯才會安排他去。
赫連上遠遠的看著曲南懷,實際上他跟著的人早就已經不是曲南懷了,而是那個替死鬼。
快到松鶴樓的時候,躲在巷子里的赫連上看到了曲南懷被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沖過去救人。
就在這一刻,有人在他背后叫住了他,赫連上回頭看了看,發現居然是同伴謝亭臺和鄧鹿。
當時謝亭臺在他身后輕輕叫了一聲:“赫連大哥,等等我們,咱們一起去想辦法把曲公公的尸體搶回來。”
聽到這句話,看到的又是同伴,所以赫連上根本就沒有疑心。
可就在他轉身看向兩個人的時候,曲南懷從另一邊閃身出來,一刀刺穿了赫連上。
赫連上根本沒有看到對他動手的人長什么樣子,中刀之后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錦衣的人逃離。
那一刻,他確定是廷尉軍的人。
然后謝亭臺和鄧鹿兩人就假惺惺的沖過來救他,又把他架著回到那個小院里。
自始至終,赫連上都沒有懷疑謝亭臺和鄧鹿二人,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如果不是謝亭臺喊他一聲的話,他不會死。
赫連上就成了另一個目擊了曲南懷被殺的證人,還是一個將死的證人。
這樣一個人會說謊嗎?
赫連上死了,如此一來既證明了曲南懷被殺,又可以促使赫連下等人對寧王李叱充滿仇恨。
唯一對他的死產生了懷疑的,就是方諸侯。
方諸侯在得知曲南懷已死之后親自去現場查看,他看到了在松鶴樓里停放著的那具尸體。
這正是曲南懷計算中的一環,那個替死鬼死在了松鶴樓不遠處,他算定了松鶴樓里的人會把尸體抬進去,第一是想確定死者是誰,第二是不敢讓百姓們看到大街上躺著個死人。
曲南懷也算計到了方諸侯一定回去看看現場,而尸體已經在松鶴樓里了,方諸侯還敢真的去松鶴樓看一看?
自然只能是遠遠的看一看,只要是遠遠的看一眼就沒有破綻。
然而方諸侯真的去看了。
方諸侯離開那家酒樓的時候遇到了岑笑笑,他也看到李叱和曹獵帶著人一左一右繞過來。
方諸侯用一根筷子震懾住了岑笑笑之后從后窗跳了出去,岑笑笑以為他逃走了,可他并沒有。
在李叱他們帶人進入那家酒樓之后,方諸侯卻進了松鶴樓。
以他的實力,想進松鶴樓并不難,況且那一刻李叱和曹獵帶著大部分高手去了對面。
方諸侯懷疑那具尸體根本就不是曲南懷,所以他一定要看看,好在他看了看。
這就有了后來,方諸侯在面對李叱的時候說......有人以為可以騙我來殺你。
曲南懷的這個計劃按理說很成功,不只是把方諸侯等人算計進去,還能把當初劉崇信的人算計進去,把門主也算計了進去,都成為他殺李叱的刀。
他只是低估了方諸侯。
而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一批該死的人。
其中一個就是金滿堂。
金滿堂是曹獵找來的高手,他是主動要求赴死的......
在動手之前,金滿堂對曹獵說:“小侯爺,現在不一樣了,什么都不一樣了,因為寧王來了,以前我覺得這亂哄哄的天下,恰好就是我這樣混暗道的人最美好的天下,可是直到我開始擔憂我兒子的未來會怎樣。”
他說:“如果我不死的話,寧王的人早晚會除掉我,廷尉軍會把我這樣手里染了無數人血的家伙都揪出來,我兒子縱然是干凈的,可他還能有什么辦法?他會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父親被斬首示眾,而他則被千夫所指。”
曹獵知道了金滿堂的心意。
這個世上,做父親的人,做母親的人,會有很多愿意人用自己的命為孩子換一個未來。
所以曹獵當時的回答只是一句話:“我會告訴寧王殿下,你的兒子叫金展意,是個干干凈凈的人。”
金滿堂笑著走出松鶴樓。
笑著赴死。
所以在金滿堂與雁北城動手的時候,岑笑笑只是抱著劍站在那看著,像是冷血無情的看著。
一臉敬意的看著。
城外官道上,馬車朝著遠處前行。
坐在馬車上的曲南懷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想著回到大興城之后,自己該如何告訴陛下這件事的經過。
如果陛下知道了的話,還會不會重用他,他還能不能成為甄小刀那樣的人。
不是他對大楚的皇帝有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忠誠,而是因為......他已經是個太監了,他能選的路實在不多。
就在這時候隊伍忽然停了下來,車夫嗓音有些發顫的說了一句:“曲公公......我們完了。”
曲南懷猛的撩開馬車的簾子出來,于是看到在對面出現了一支鐵甲森寒的廷尉軍黑騎隊伍。
高希寧坐在戰馬上伸手指了指那支鏢局隊伍:“動手快一些。”
黑騎呼嘯而出。
這一刻,曲南懷忽然間想明白了,所以他竟是笑了起來,一種原來他媽的是這樣的苦澀笑容。
廷尉軍啊,當然不能在豫州城里,當著百姓們的面,對一支沒有任何疑點的隊伍動手。
但只要廷尉軍懷疑了,又怎么可能會輕易把人放走?
所以......城外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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