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四目相對,李丟丟注意到那人一直都在打量著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神很復雜,有懷念,有不甘,還有一些釋然。
李丟丟在那一瞬間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自己能讀懂對方眼神里如此復雜的感情?
而在那一瞬間,唐匹敵在對面那個少年眼神里看到了一絲感同身受,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所以又仔細看了看。
那少年自己并不認識,第一次見面,為什么會感覺像是似曾相識?很奇怪,非常奇怪。
“衣服很漂亮。”
唐匹敵笑了笑,說完這句話后就轉身面向他下來的馬車,扶著他父親下來。
“謝謝......”
李丟丟回了一句,卻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有再看自己一眼,扶著那位看起來行動不便的老人下了車,還有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跟著下來,在老人后邊扶著。
那老人雖然看著形容憔悴,而且似乎是個殘疾,但他下車朝李丟丟看了一眼的時候,李丟丟就覺得這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有些時候,感覺就是這么奇怪。
“師父。”
顧魏山扶著唐深從車上下來,聲音很輕的說道:“這里就是師父念叨了多年的老店只飲酒,但是今天,恕弟子斗膽,不準師父喝酒。”
唐深笑道:“酒還是要喝的,只一杯如何?”
唐匹敵道:“那就只一杯,父親自己說,多喝了要如何?”
唐深道:“多一杯我任你處置,從今日起到回代州,我都聽你的,你師兄做個見證。”
顧魏山笑道:“那好,這個見證我今日就做了,師父是君子,不能說話不算話。”
李丟丟看著那三個人說笑著進了只飲酒,怔怔的站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夏侯琢看了看他表情,再看看那進了酒樓的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原來好這口。”
燕青之卻嘆了口氣:“唐匹敵。”
夏侯琢一怔:“那個被書院除名的唐匹敵?”
燕青之嗯了一聲:“雖不是我的弟子但我卻還是認得出來,有一陣子沒見,他看著已經快成年那么高了,算算年紀,其實和李叱差不多的。”
夏侯琢看向李丟丟說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下次吃飯多吃點!”
燕青之:“.......”
李丟丟心說怪不得他盯著我身上的院服看,原來也曾是四頁書院的弟子,還是曾經甲字堂學的第一名。
“原來是一位師兄,可他不是牽扯進什么叛賊大案之中了嗎?”
李丟丟喃喃自語了一句。
夏侯琢和燕青之誰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兩個人對視片刻,都覺得此事非比尋常。
若是叛賊大案,人是不可能放出來的。
“不關我們的事。”
夏侯琢聳了聳肩膀:“我們只是來喝酒的。”
他看了看那匾額上的字說道:“只喝酒。”
一語雙關。
四個人也進了酒樓,夏侯琢雖然不是什么時候都很有錢,但從來都沒把錢當回事過,上來就要最好的包間,結果伙計告訴他們說,最好的包間剛剛有人用了。
“那就隨便吧。”
夏侯琢問道:“你們的燒刀子真的那么好?”
小伙計自豪的說道:“整個唐縣,沒有人比我家的燒刀子更好,整個冀州,也沒有人比我家的燒刀子更好。”
夏侯琢笑道:“可我沒聽說唐縣還有誰家賣燒刀子的,也沒聽說冀州還有誰家賣燒刀子。”
小伙計道:“對啊,就我們這獨一家賣......所以沒人更好了......”
夏侯琢:“漂亮!”
他笑著說道:“酒先來兩壇,然后介紹一下你們這里的特色菜品,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小伙計道:“聽公子口音應該是冀州人吧?隔著也沒多遠,所以唐縣這邊有什么特色菜品公子應該也略有耳聞,公子你看,這個就是唐縣特產之一的薄衣腸,公子吃過嗎?”
夏侯琢搖頭:“沒吃過。”
小伙計道:“那就不用吃了,不好吃。”
夏侯琢:“......”
燕青之好奇的問道:“那你介紹什么?”
小伙計道:“這位先生你看這話說的,我賺這份錢呢......”
夏侯琢道:“我就是身邊不缺人,我要是缺人我就把你召過來幫我做事,甚至不做事,我就聽你說話玩。”
小伙計一本正經的說道:“多謝公子抬愛,說話可以,玩兒就別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計說道:“回公子,小的名叫余九齡。”
夏侯琢笑著壓低聲音問道:“我很好奇,你這么能說,有沒有人看你不順眼的要打你?”
余九齡道:“那怎么可能......沒有呢,我也知道我自己貧,嘴賤,得罪人,可是管不住,真管不住,我試過一天不說話,比三天不吃飯還難受。”
夏侯琢道:“那看起來你這好好的,打你的人應該不多。”
“多。”
余九齡道:“我好好的,是因為我抗揍。”
夏侯琢看了看這個瘦瘦小小的人,十六七歲的模樣,個頭不高,也就比李丟丟高那么一點點,差不多到夏侯琢耳朵位置,估摸著連八十斤分量都沒有。
“就你這體型,你還抗揍?”
“不信你試試?”
余九齡道:“公子你要試試,我保證不訛你。”
夏侯琢搖頭道:“算了吧,我是吃酒來的,又不是打架來的,再說你這么有意思,我平白無故的打你做什么。”
余九齡嘆道:“為什么就沒人信呢?”
他看向李丟丟:“小公子,要不你試試?”
李丟丟道:“我也不試,我要是試上癮了又沒錢雇你,心里難受。”
余九齡聽到這句話后立刻說道:“那沒事,公子從冀州來,要是試上癮了,我每個月去冀州兩趟,我腿腳好跑路快,不是我吹牛,我一天能去冀州打一個來回,揍完我就回來,不耽誤事。”
他剛說完就聽到掌柜的在他身后罵道:“又再嘴貧!”
余九齡一縮脖子,笑了笑道:“還是先點菜吧。”
夏侯琢覺得他有意思,于是說道:“我們就不點菜了,四個人,你看著安排,隨便帶我們去一個包間。”
余九齡問道:“那得先問問公子四位,食量大嗎?”
夏侯琢道:“我有半丟丟的飯量......”
他指了指李丟丟:“他有一丟丟的飯量,另外兩個加起來也沒有半丟丟的飯量。”
余九齡道:“那不多。”
夏侯琢道:“是你不懂......按照十個人的量來吧。”
余九齡一怔,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嘞,交給我了。”
他先上去收拾包間,夏侯琢好奇的問這酒樓掌柜:“這小伙計嘴巴這么欠滿嘴吹牛,看你喊他的時候也頗有些無奈,你為什么不管管?”
掌柜的說道:“公子,他嘴巴是欠,但他真沒吹牛,上次兩個漢子打他,那兩個漢子打累了他還沒什么事,一直就是躲也不還手,那兩個壯漢一拳都沒有打中他,還被累的氣喘吁吁,另外就是......他腳力也是真的好,說一日往返冀州來回二百多里,不是吹牛。”
夏侯琢一怔,他看向燕青之,燕青之也是滿臉的驚訝。
他嘆道:“這是個人才啊。”
掌柜的說道:“公子這話說的,他算什么人才,不知道是跟著家里大人從哪兒來的,他自己也不說,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走到我們唐縣的時候,他父母染病死了,他無依無靠,就在唐縣這靠乞討為生,與野狗爭食,估摸著跑得快就是那會兒練出來的。”
“那時候他身上沒銀子,是我瞧著他可憐,所以出了一些錢買了兩口薄棺為他父母下葬,他也不求我收留,每天白天就在街上乞討。”
“等到了晚上就睡在我店門口,有一天夜里店里來了賊,他一個孩子跟人家打了起來,打的滿臉血,從那天開始,我就收下他在店里當伙計。”
夏侯琢問:“那......如果我想把他帶走,給他一份前程,你可愿意?”
掌柜的一愣,搖頭:“公子說笑了,他除了嘴巴欠能跑之外,別無長處,公子要他做什么,今日覺得他有趣把他帶走,明日又覺得他無趣,就把人丟了,他既然跟你走就一定沒臉回來見我,說不定會混成什么樣,雖然我這里給不了他前程,只是一日三餐......”
夏侯琢點了點頭道:“明白了,我只是說說,我在冀州還能說上一些話,掌柜的一會兒可與他商量一下,明年我將赴北疆從軍,反正也是要招親兵的,我看他有些本事......”
夏侯琢說到此處看向李丟丟,李丟丟道:“你別看我,你已經成年了,自己拿主意。”
夏侯琢:“滾蛋......”
他看向掌柜的說道:“你只管與他提一提,去不去你們商量著來。”
說完后他就和李丟丟他們一起上了二樓,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看到余九齡站在那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公子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余九齡問。
原來剛剛夏侯琢和掌柜說的那些話他都聽到了。
夏侯琢道:“男子漢大丈夫豈有食言之理,既然說出口,便一定算數。”
余九齡使勁兒點了點頭道:“我愿去!”
“嗯?”
夏侯琢一怔:“你......你不要以為跟我去北疆從軍就會輕松有了錦繡前程,北疆那地方整日廝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余九齡打斷,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咬了咬嘴唇后說道:“家父曾是邊軍一名校尉,后來累積軍功獲封五品將軍,公子也應該知道,軍職到了五品就可帶家眷從軍,于是父親告假回家鄉接我和娘親......”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后繼續說道:“奈何命不好,爹娘走到這染了風寒,沒撐住,就只剩下我.....”
燕青之道:“你這樣的情況朝廷會有說法,軍中也會有說法,你可去問過?”
余九齡苦笑道:“先生,別說我沒地方去要說法,就算我有,先生覺得那錢能到我手里嗎?咱們大楚......”
掌柜的在樓下喊了一聲:“九齡!”
余九齡連忙閉嘴:“是是是,掌柜的我知道,不能說的不要亂說......”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說道:“我們先進去吃酒,然后要在城中住一晚,明日一早去云駝山,再回來大概是五六天之后,我會再到這里尋你,你若有決意,便跟我走吧。”
余九齡往樓下看了看那眼睛微紅看著他的掌柜,片刻后點點頭道:“那好,我就等公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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