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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前往代州城求援的校尉甘重回來了,在見到譚千手的那一刻,甘重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愧疚。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額頭頂著地面。
“將軍,屬下無能,屬下沒能求來援兵。”
譚千手伸手把他拉起來,苦笑著說道:“這不是你的事,我早就已經想到了大概會是如此......快十年了,劉牧的心結還是解不開,其實......我心里何嘗不是一樣?”
這么多年過去,那件事始終都在劉牧心里,像是一塊大石頭堵在那。
這么多年過去,那件事始終也都在譚千手心里,亦如一塊大石頭堵在那。
“那時候,我們倆都剛剛升任五品將軍。”
譚千手遞給甘重一壺水,他靠在城墻上回憶著過去,似乎和今日這局面有些相似,都是身陷重圍,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們是主動進攻,這次是守城。
九年前,也不知道當今陛下何來的勇氣,又或者單純是因為聽了劉崇信的蠱惑,竟然下令傾盡舉國之兵北伐。
那時候,大楚已經千瘡百孔,各地民怨沸騰,劉崇信就跑到皇帝面前獻計獻策說,如今百姓們都在罵朝廷,必須做一件大事讓百姓們重新對朝廷信服,而只要這件大事做好了,陛下也能名揚千古。
當今陛下其實什么都不管,劉崇信說什么他就聽什么,劉崇信說只要打贏了黑武,那么百姓們就會感念陛下天威,那些還想造反的人難道就不怕陛下舉兵討伐?
連黑武人都打不過大楚雄師,那些小小的叛軍還不都會被嚇破了膽子。
也許楚皇陛下什么都沒想就答應了,也許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的名聲確實太臭,后世的人若是提及起來,怕是要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會被后世之人一直戳著脊梁骨。
所以這位突然來了雄心壯志的皇帝陛下,下令十三州召集兵馬興師北伐。
那一戰,十二萬大楚精銳府兵慘死在邊關之外,剩下的二十萬人狼狽逃了回來,雖然黑武人趁機反攻沒能攻入中原腹地,可是大楚也就真真正正的傷筋動骨,十二萬精銳府兵的損失殆盡,也讓北境之地的叛軍更加的猖狂。
譚千手臉色有些傷感的說道:“那時候,大軍后撤,我和劉牧分別率領一營兵馬為大軍阻擋側翼黑武人追兵,我和他之間,相距不過三里,我守山口,他在山坡上打伏擊......可是沒有想到的是,他的上峰將軍宇文勒臨陣脫逃,帶著大隊人馬跑了,只剩下他一支隊伍堅守。”
“打起來后沒多久,他的隊伍就被黑武人團團圍住,他派人拼死殺過來,請求我帶兵支援,可那時候若我放開山口,大軍后隊就會被黑武人追上,劉牧那邊有千余將士,可我身后是二十萬大軍.......”
譚千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搖了搖頭道:“是我對不起他,不管到了什么時候都是我對不起他,但若是讓我再選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那樣做,原本我和劉牧情同手足,自那一戰之后,我們連成了仇人一般。”
他說完這句話后看向隊正王寬:“那時候你還不在我帳下,但甘重已經在了。”
甘重點了點頭,那時候,他是譚將軍的親兵隊正,那一戰他也是撿了一條命才回來的,譚將軍麾下一千二百名府兵戰士 ,有一千一百多人戰死在山口,他們撤下來的時候,只剩下二十幾個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懂什么叫劫后余生。
譚千手道:“也就是那一戰之后,劉牧性情大變,原本是一個剛直不阿的人,活著回去后,變賣家產孝敬給劉崇信,又拜了劉崇信為義父,本來就有軍功,再加上劉崇信在陛下面前說話,他被封為四品將軍,而且劉牧要求要到代州來做將軍,而我......”
譚千手苦笑道:“劉崇信說我臨陣脫逃,雖然有軍功在身,卻也只是功過相抵,如今依然是五品將軍,已經在邊關駐守近十年,每一年為了糧草補給的事,都要去求劉牧,求的他舒服了,他才會分派糧草過來。”
王寬就知道將軍和劉牧不和,過往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此時聽完經過不禁有些唏噓,原本是親如手足的兩個人,現在卻成了這樣。
“他是我兄弟,當時我沒有去救他,是我的不對。”
譚千手嘆了口氣后說道:“時至今日,我也知道那是我對不起他,可還是句話,換在今日,當時我若守在山口,我還是不會離開那里。”
他的話音剛落,城墻上的瞭望手就吹響了示警的號角。
城墻上正在休息的士兵和百姓們全都站了起來,他們挨著城墻看向外邊,黑武人的隊伍又一次上來了,黑壓壓的猶如一片貼著地面卷過來的烏云。
黑武人的預計是三天之內打下來邊關,可這已經是第四天,先鋒將軍律遲發了幾次火,今日下了嚴令,再不能攻破邊關城的話,所有前線領軍的將領全部軍法處置。
有了這等嚴令,領軍的將軍們也都害怕,各軍開始瘋狂的往邊關城下匯聚。
“今日可能便是我們生死之別了。”
譚千手看向那些鄉親們大聲說道:“大家都下去吧,趁著黑武人還沒能破城,大家回去收拾一下東西逃命,你們跑的快一些能到代州,劉牧雖然與我不合,但他向來愛護百姓,你們到了代州,他必不會見死不救。”
一位已經兩鬢斑白的老者搖了搖頭道:“將軍,我們能去哪兒啊?就算是逃到了代州,代州就能守得住嗎?代州城也只有三千兵啊......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活夠本了,能殺一個黑武畜生,那我就賺大發了,不走了,我是哪兒也不去了,這把老骨頭就扔在這吧。”
他一說不走,那些漢子們更加的不肯走了,老者尚且不愿偷生,他們這些漢子難道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
譚千手見誰也不肯走,沉默片刻后大聲說道:“十六歲以下的,六十歲以上的,還有婦孺都離開吧,總得有人活下去,活著回去告訴父老鄉親們,我譚千手,還有我帳下一千二百邊軍士兵,沒有一個孬種,也告訴他們,邊關城下的百姓們,沒有一個孬種。”
說完這句話后,譚千手朝著鄉親們俯身一拜。
“大楚府兵!”
譚千手轉身面向城外。
“死戰!”
已經為數不多的邊軍士兵們整齊的喊了一聲:“死戰!”
城外,黑武人已經直接殺到了城下,邊軍將士們的羽箭昨天就已經用完了,沒有后援,他們只能任由敵人靠近城下,靠著百姓們搬上來的石頭殺傷敵人。
云梯一架一架的搭上來,又一架一架的被推倒,然而黑武人實 在是太多了,倒下去一架,搭靠上來兩架,推到了兩架,又有四架立起來。
一個高大的黑武士兵咆哮著爬上城頭,被甘重一刀捅進心口,咆哮聲變成了哀嚎聲,然后聲音從高處墜落到了城下。
第二個黑武人很快就又爬上來,瘋狂的劈砍著那鋒利的彎刀,一個莊稼漢子想用扁擔把他打下去,卻被那壯碩的黑武人一把將扁擔攥住,然后往自己這邊一拉,莊稼漢子沒有敵人氣力大直接被拉拽過去,驚恐之中也忘記了松手,片刻后,被那黑武人一刀砍掉了腦袋。
“死!”
譚千手沖上去一刀砍死那個黑武人,那莊稼漢子無頭的尸體就倒在他身邊,脖子里噴涌出來的血全都噴在譚千手身上,猶如溪流一樣往下淌。
譚千手不遠處傳來一聲哀嚎,剛剛說話的老者被一個爬上來的黑武人砍掉了半邊肩膀,血糊糊的人倒退了幾步摔倒在城墻上,內臟流了一地。
“屬下請將軍下城!”
甘重一刀砍死面前的敵人,朝著譚千手喊了一聲。
其他人也跟著喊。
“請將軍大人下城!”
譚千手道:“我是你們的將軍,生死同袍。”
一個比譚千手要高半個頭還多的黑武將軍爬了上來,三兩刀把面前的百姓砍死,他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人眼神里一陣陣驚訝,他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在城墻上阻擋他們的還有這些百姓,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百姓!
他抬起頭往前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譚千手一刀砍死他的手下,于是這壯碩如熊的黑武將軍朝著譚千手殺了過去,譚千手正在廝殺,沒有注意到身后過來了人,那黑武將軍朝著他的后邊脖子一刀剁了下來。
一支羽箭飛來,正中那黑武將軍的脖子,箭簇從脖子穿透過去,帶出來一股血線。
“代州軍到!”
在廝殺的人群后邊,代州守備將軍劉牧一箭射死那黑武將軍,把弓箭扔給手下人,抽出長刀就沖了上來,猶如一頭瘋虎一樣殺進黑武人士兵之中。
譚千手一回頭,就看到劉牧已經快要殺到他自己身邊了。
“你來了!”
譚千手大喊一聲,連嗓音都在發顫。
劉牧一刀砍翻面前敵人,瞪了譚千手一眼后說道:“老子若是眼睜睜看著你死了,以后折磨誰?老子還沒有折磨夠你呢,你死不了!”
校尉甘重離開代州之后,劉牧就立刻召集兵馬,帶上糧草物資,用最快的速度趕來邊關支援,三千人的隊伍一路狂奔著趕來,竟是只比甘重晚了一些而已。
“殺!”
劉牧一聲暴喝:“殺退這些黑武畜生!”
在他身后,代州軍像是逆流而上的一群瘋子,殺上了城頭,他們一刀一刀劈砍,幾乎是用一命換一命的方式把黑武人硬生生又給擠了下去。
譚千手看著那個已經沖到自己身前去的昔日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大聲喊。
“啊!”
他仰頭一聲嘶吼。
劉牧回頭看了他一眼,罵道:“瞎幾把喊什么,嚇老子一跳,滾去后邊歇著,你這廢物,老子替你守著這邊關城!你且看看,老子是不是打的比你好!”